水心源醒来时，发现有一件上衣披在自己身上……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云裳也在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她的头缓缓地前后摇摆。
“……”
水心源从遮雨窗的缝隙往外看，昨晚照亮大街的烛火已经熄灭，天色微亮，即使不点蜡烛，也可以勉强看到外面的情况。
天快亮了。
云裳趁昨晚把涂了红色的三个铃铛挂在店家大门旁，应该只有陆扶苏看得懂这个记号，诸葛青或许也能够猜到。
总之，除了他们，应该很少人能发现。
眼下只能等待。
虽然给云裳添了麻烦，但此刻的自己太无助。
不光是此刻……
自己一直都很无助。
要经历几次类似的事，自己才能变得坚强？
如今，每次都只能等待别人的救援，永远都是受保护的一方……
……我什么都做不到……
她双手捂住脸，上衣从她的肩上缓缓滑了下来。
听到动静后，云裳的头猛然摇晃了一下。
“啊……你醒了？”
“嗯……”
云裳揉了揉眼睛，挺着上半身，伸了一个大懒腰后站了起来。
“嗯……在椅子上睡觉腰好痛。”
“抱歉了，让你陪我在这里……”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我的床也很硬，也一样会睡得腰酸背痛。”
“谢谢你的衣裳。”
“你不冷吗？”
“不冷。”
云裳把遮雨窗打开一条缝，看着窗户，嘟囔了一句：“已经早上了。”
“趁大家还没起床，我们去楼下吧，希望除了库房以外，还有其他房间空着……”
“库房就行了，不必为我操心……”
云裳拍了拍水心源的肩膀，似乎在说，不必在意。
“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喔，小心楼梯。”
她们沿着宛如梯子般又窄又陡的楼梯下楼后，一楼仍然静悄悄的。
“早上的时候，我们都吃粥和……”
水心源也跟着云裳一起走进厨房。
就在这时，有人用力地敲着大门。
“……”
水心源和转过头的云裳互看了一眼。
“来接你的人吗？还是……”
“不知道……”
只要看到对方的脸，就可以分辨是不是刺客。
云裳神情紧张地抓住水心源的肩膀。
“你先留在这里，如果来者不善，你沿着走廊走到底，从后门逃走。”
“云裳……”
“我会设法困住他，记得喔！你逃的时候要往北。出了后门之后往右跑，不能往左，往南会有很多坏蛋。”
云裳快速交代后，准备走去开门，水心源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臂。
除了敲门声以外，外面还传来：“快开门！”的叫声。
那不是陆扶苏的声音，也不是诸葛青或是李月真，不是自己认识的任何人。
“你不要困住他，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别担心。”
“如果是追杀我的人，他手上有刀。”
“这种人我在春华街见多了。”
看到水心源仍然摇头，云裳笑了起来。
“……其实，我之前想放弃跳舞了。”
“什么？”
“跳的舞没人看，会觉得很空虚……但是，看到你的舞之后，我改变了心意。”
“……”
“我会继续努力……所以，你也一定要回到你夫君身边。”
“云裳……”
“等一下，马上就来开门！”
云裳打断了水心源的话，对着门口叫道。
敲门声停止了。
“如果是追你的人，你要赶快逃，记住喽……我现在去开门。”
云裳再度叮咛后，甩开了水心源的手。
即使不是陆扶苏，即使不是诸葛青和李月真，至少希望是某个监察御史。
真希望来者是他们。
……拜托……
“怎么还不开门！”
“我在点蜡烛，等一下……你是谁？”
云裳俐落地点亮了走廊上烛台的蜡烛，手放在门栓上，隔着门问道。
“我是御史，正在找一个女人，你先开门再说！”
“……”
如果是监察御史，身上就会带着代表身分的玉璧。
云裳打开门栓，缓缓开了门。
一个黑影现身。
水心源浑身紧张，定睛细望。
那个影子用力推开门，走到了烛光下。
凶恶的眼神……
“……呃！”
云裳看到水心源倒吸一口气的表情，旋即扑向男人的腰，男人同时看到了店内深处的水心源，把手伸进了怀里。
“……快逃！”
听到云裳的大叫声，水心源立刻转身。
水心源冲向后门，身后传来男人的吼叫声和椅子倒地的声音。
……云裳，对不起……
刺客想要找的是自己，希望云裳平安无事。
她一边跑，一边擦着眼泪。
自己太没出息了。
在老家的时候，所有力所能及的事，都是自己完成。
成为宫伎之后，大部分的事也都是自己处理。
但是，成为皇后之后，整天都靠别人帮忙，不仅无法靠自己回宫，甚至为了逃命而牺牲他人。
自己抛下了春香，不顾云裳……
“……！”
她浑身无力，视野摇晃起来。
……又来了，和之前相同的感觉，意识渐渐模糊……
“不行！”
水心源的身体摇晃，但还是用力踩在地上，抬起了头。
天色从漆黑的夜晚渐渐变成了深紫色。
她的肩膀起伏，用力喘息，咬紧牙关，四处张望，发现前方的建筑不是酒楼，看起来像是石造的阶梯。
“……”
她一步一步走向短石阶，仰头看向阶梯前方，发现那是一座小庙。
匾额上写着……蔷仙庙。
……啊……
这里就是从艺伎成为皇后的……
水心源走进庙里。
……快到了……再忍耐一下，再撑一口气……
她喃喃说着，好像在对别人信心喊话，而不是自己。
庙不大，无法藏身，但她还是趴在地上，尽可能避免让外面的人看到自己。
一定要回家……
既然只能靠别人的帮助逃走，至少也要平安回家，回报这份心意。
云裳协助自己逃脱，叫自己回陆扶苏身边，所以，绝对不能被刺客抓住。
水心源觉得自己心中有一个天秤。
当自己因为舞跳不好感到沮丧时；当自己拼命打杂、突然感到寂寞时；当因为立场发生巨大变化而感到不安时；当有人对自己说一些不中听的话，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把眼泪往肚子吞的时候。
当自己在思索为什么在这里，以及是否可以留下的想法之间摇摆时，内心有一个不受任何事左右的坚定意念。
……所以，我才能够坚持到今天……
天秤的另一端只有一个想法。
……我想要留在您身边。
虽然我很无能，整天给您添麻烦，甚至无法保护自己，笨拙而没出息，但是……
“皇上……”
天秤总是重重地倾向这个想法。
……
陆扶苏从来不曾走在京城的街头。
没想到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完成这个心愿。
黎明前的春华街一片寂静。
酒楼门口的灯光格外冷清，走在街上的人个个低头驼背，快步擦身而过。
其中有平民，也有官吏和有钱人结伴而行，每个人都沉默无言，默默地离开这里，完全没有察觉一国之君也出现在这个街头。
李月真从一家店走出来，对陆扶苏摇摇头。
“……接下来要去哪一家？”
“再去对面那家店吧！”
正当他们想要过马路时，诸葛青逆着人潮跑了过来。
“……我去查的几家店都没有。”
“玄道呢？”
“还没找到，你们这里的情况如何？”
“毫无收获，只知道玄道也去了其中几家店。”
“我和你们一起，我已经让中书省的人先回去了，他们搜索了一整夜都没休息。”
“也对……”
他们都奔波了一整晚，虽然很希望投入更多的人力，但不想因为引人注目而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诸葛青从怀里拿出一张小型地图，在附近店家门口的灯光下睛细看。
“西南附近……还剩几家？”
“这六家已经去过了，还剩下对面四家。”
李月真没有看地图，指着马路对面说道。
“那……就走吧！”
“每一家店都要敲好久，才会有人出来开门。”
“现在刚好是客人穿衣准备要回家的时间，如果没有客人留宿，那些艺伎应该还在睡觉。”
李月真说完，带着陆扶苏和诸葛青过了马路。
天色渐亮。
“从哪一家开始？”
“就从第一家开始……”
在诸葛青和李月真说话停顿的空档，陆扶苏停下了脚步。
他竖起耳朵。
微风吹来。
“……”
远处传来敲门的声音。
但陆扶苏并不是因为敲门声停下脚步。
而是在敲门声之间，有一刹那……真的只是一刹那，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在哪儿？”
“什么？”
诸葛青和李月真回头看着陆扶苏后，四处张望，当陆扶苏再度听到粗暴的敲门声时，已经迈开了步伐。
“陛下？”
陆扶苏走进了他们原本打算前往的那家店旁的小巷，诸葛青和李月真也追了上去。
陆扶苏穿出小巷时，敲门声已经停止，刚才听到的声音更加清晰。
铃声。
在整排小型酒楼中，只有一家店敞开着门，微弱的灯光泻到了街上。
陆扶苏看到在店门口晃动的东西是铃铛的同时，传来女人的叫声和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呃！”
诸葛青和李月真同时跟着陆扶苏一起冲了过去。
那个女人的声音叫着：“快逃！”
“水心源！”
当他们冲进那家店时，听到一个男人在狭小的走廊上叫着：“放开我。”
一个女人用力抱着那个男人的大腿。
男人的右手上拿着短刀。
陆扶苏不加思索地抓住男人的右手腕往身后一扭，李月真拔出长剑击向男人的喉咙。
男人惨叫了一声，身体向后仰，诸葛青拉开了那个女人。
“李月真！”
“……他是玄道。”
陆扶苏看到被制伏的男人嘴角有一道疤痕，李月真也简洁地向他报告。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没有，你们是……”
女人在诸葛青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喘着粗气，轮流看着他们三个人。
“我们是监察御史，在寻找一位昨天失踪的夫人。”
女人张大了嘴巴，看着陆扶苏。
“你就是水灵儿的丈夫？”
“水灵儿……”
那是水心源妹妹的名字。
陆扶苏立刻猜到水心源可能为了隐瞒真实身分而借用了妹妹的名字。
“对，她在……？”
“刚才逃走了，就在刚才，你赶快去追她……”
李月真俐落地把那个男人五花大绑后，对陆扶苏点点头。
“我们也会马上去。”
“拜托了。”
“……等一下！”
陆扶苏站起身时，那个女子指着走廊的尽头说：“沿着走廊直走，从后门出去后往右，我刚才叫她往北逃。”
“好，多谢。”
陆扶苏眼角扫到了女人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从后门跑了出去。
在他视野范围所及，看不到任何人影。
“……水心源！”
陆扶苏的声音响彻寂静中的春华街后巷。
“水心源，你在哪里？”
陆扶苏往北跑，沿途大声叫喊，完全忘记诸葛青出门前叮咛他，要他在搜索时，不要大声喊叫皇后的名字。
……回答我，赶快回答我……
陆扶苏在后巷内奔跑，每来到路口时，就停下脚步叫喊。
“水心源……！”
……我在这里，我来接你了。
赶快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