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的店家都在抱怨,新法成立之后,根本不可能有女孩愿意来春华街当艺伎,但我觉得很羡慕……当然,如果我没有来这里,根本也了解不了跳舞的乐趣,说羡慕也有点奇怪……”
“不……”
水心源摇了摇头。
“我虽然曾经是宫伎,但我的出身很低,在成为宫伎后仍然很辛苦。”
“是吗?”
“宫伎也有很多种,有些人是贵族千金,在她们眼中,我根本和下女没什么两样……”
“在那种地方也有阶级之分?”
云裳托着下巴,嘟着嘴问。
“我讨厌那些因为地位高,就自以为了不起的人……不过,新的皇上真的很了不起。”
“呃……”
“虽然我无法决定自己要去哪里,但在新法成立后,我妹妹可以不用被卖到这种地方,真是太令人高兴了。”
“……”
水心源默默地露出微笑……她想告诉陆扶苏这件事。
然而,听到云裳接下来的话时,她的笑容僵住了。
“皇上娶了原本是农家的皇后,所以比较了解百姓的疾苦。”
“这……”
“你不知道吗?你应该知道吧?当今的皇后以前是贫农。”
“喔……喔喔……”
惨了……
刚才脱口说出以前当过宫伎这件事,如果云裳知道是从农民变成了宫伎,之后才成为皇后,要怎么解释?
幸好云裳似乎不知道皇后曾经当过宫伎这件事,仍然托着下巴嘟囔道:“真厉害,从农家的女儿变成了皇后,比夏国的蔷仙更厉害。”
“……那是谁?”
“喔,在夏国时代,某条花街有一个叫蔷仙的艺伎。她原本是贵族,但家道中落,变成了艺伎,之后成为了皇后。”
云裳告诉水心源,当时的皇上打算有朝一日要娶蔷仙为后,蔷仙却被政敌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流落到花街,皇上终于找到了她,娶她为后。
“……之后,受到蔷仙的影响,大家就把蔷仙视为爱神,每一条花街都有一座祭祀蔷仙的庙。”
“春华街也有吗?”
“有啊!这附近也有。”
水心源也是夏国的后代,虽然不知道那位蔷仙是第几代的皇后,但也许和她有血缘关系。
没想到会在这里知道祖先曾经从艺伎变成皇后的事,实在是难以置信。
“即使她是艺伎……皇上仍然愿意娶她为皇后吗?”
“应该很爱她吧!”
云裳直截了当的话重重地击在水心源的心头。
……成为艺伎的蔷仙,知道皇上会来迎娶她吗?
蔷仙被迫远离了皇上承诺的幸福,孤单一人。
“……”
我……并不孤单。
我在这里。
即使遭到排挤,即使被人讨厌,我仍然在这里。
和蔷仙的绝望相比,自己的烦恼多么微不足道。
水心源带着祈祷的心情握紧双手,闭上眼睛……然后,缓缓抬起头。
“云裳,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
“你有铃铛吗?”
“铃铛?应该有……”
“最好有三个,如果没有那么多,一个也可以,还有红色的颜料。”
……我并不孤单。
我深信,皇上一定会来接我。
所以,必须通知皇上。
“……我想要做记号,让我夫君知道,我在这里……”
我相信,你一定知道……
……
“白椿楼、丁香楼……”
“玫瑰楼也去过了。”
“好。”
春香在微弱的蜡烛烛光下,从地图上找出御史不断回来报告的酒楼名字,做上标记。
“春香,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刚回来的李月真伸出手,但春香摇摇头,不愿意把手上的笔交给他。
“我没关系,你刚才去了哪里?”
“……桃花楼、白果楼和菊水楼。”
春香用目光和指尖在地图上搜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用红笔在李月真报上的酒楼上点了红点。
光看地图,就知道春华街的巷弄很复杂。
虽然这里规划了大马路和区块,但区块中只要有一小块空地,就会有人在那块地上建屋开店,所以有不少细长形或是勉强增建的房子。
“红鸢楼附近都找遍了……”
李月真看着春香脸上涂抹的伤药,微微皱了皱眉头。
春香聚精会神地看着地图的神情,令人看了不舍。
“皇后娘娘应该可以跑很远,我们扩大搜索范围吧。”
“好。”
天黑之后,监察御史和中书省的官吏忙碌地在红鸢楼进进出出。
春香一直忙着整理所有人回报的情况,现在已经半夜时分,她完全没有休息过,谁都可以看出她的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但在眼前的情况下,要求她休息对她来说也许是一件残酷的事。
李月真默默地把在搜索途中买的两根蜡烛放在烛台上,点了火。
房间内顿时明亮起来,春香猛地抬起头。
“李月真大人……”
春香双眼紧盯着地图,到前一刻为止,都没有察觉进来的是李月真。
春香畏光地眨了眨眼睛,李月真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对她点了点头。
“皇上和诸葛侍郎就快到了,我会陪皇上同去……你注意一点,不要累坏身体。”
“好……”
春香揉着眼睛,叹了一口气。
走廊上传来一阵骚动,一名御史冲了进来。
“皇上驾到。李大人,你向皇上禀报目前的情况,我去拿把椅子……”
“不必搬椅子了。”
陆扶苏快步走进屋内,瞥了春香一眼,看着她手上的地图。
“……有记号的是已经搜查过的酒楼吗?”
“对。”
“春香,朕要用这张桌子,在朕听取报告时,你坐去那里等一下。”
“喔……好。”
春香摇摇晃晃地走到陆扶苏手指的房间角落长椅上,但手上仍然紧握着笔。
李月真看了一眼陆扶苏,陆扶苏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他用这种方式强迫春香休息。
“北侧已经搜索完毕……臣认为皇后娘娘应该会跑得更远。”
在陆扶苏身旁探头看着地图的诸葛青偏着头说。
“已经掌握在追水心源的那个男人的消息了吗?”
“大致了解了……就是在宫城内找上园丁的那个人,和在红鸢楼时站在园丁背后的男人是同一人。”
其中一名御史将嫌犯的肖像画放在桌上。
那个男人有着一张四方脸,目露凶光,嘴唇很厚,嘴唇的左侧画了一条线。
“……这是什么?”
“刀伤。园丁说,他的嘴角有刀疤,这是唯一的明显特征。”
“是马侍郎的家兵吗?”诸葛青问。
御史回答说:“不,不是马家的人。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向马家附近的街坊打听过,说是从来没有看到马家有这样的人。”
“听园丁说,那个人看起来很凶恶,有头有脸的人家不可能有这种家兵,应该是雇来的……
中书省的官吏补充说明时,一名年轻的监察御史冲了进来。
“已经查到了肖像画上那个男人的真实身分。”
“他是谁?”
“是一个名叫玄道的外来客,最近来到春华街,勾搭了芙蓉楼的一个艺伎,就住在那里。听说他好赌,欠了不少钱……”
“嗯……”诸葛青抱着双臂,仰望着天花板说:”十之八九是花钱雇用的。”
“有没有查出是谁雇他的?”
“有几名官吏是芙蓉楼的常客,目前正朝这个方向调查。”
陆扶苏用力皱起眉头,环视着御史和官吏。
“那个叫玄道的人在哪里?”
“好像在南侧的酒楼一带找人,玄道看到皇后娘娘从这里逃走,所以,皇后娘娘显然是向南逃走了。”
“一定要抓住他。不能让他先找到水心源。”
“遵旨。”
“你们继续搜索,朕也会亲临。”
监察御史讨论分配了接下来搜索的区域后,向皇上行了一礼,走了出去。
诸葛青用眼神向年轻的官吏示意。
“我和他们一起去,皇上和李月真一起。”
“好。”
“那我先走一步。”
这家店的艺伎在走廊上抱怨踏着沉重步伐离去的官吏,但没有人理会她们。
陆扶苏回头看着李月真。
“……我们从哪里开始搜索?”
“从西侧这一带开始。”
李月真指着地图上的某一点,用平静的语气说。
“住在酒楼的客人差不多都离开了,大部分客人都会在天亮之前离开。”
“……你觉得水心源在这一带的某个地方吗?”
李月真只转动眼珠看着皇上,视野角落瞥到春香正看着他们。
“一定在这里,春华街的巷弄很复杂,不是经常来这里的人绝对会迷路。”
更何况水心源是第一次来到春华街。
“皇后娘娘反而因为逃进后巷迷路而躲过一劫,甩开了追她的人。”
“是吗?”
“皇后殿下在后巷内迷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时,应该不会乱跑,而是会躲在哪里等救兵……所以,一定在这一带的某个地方。”
李月真淡淡地说道,陆扶苏目不转睛地看着地图。
“……是西南吧?”
“对。”
“春香,你继续在这里等消息。”
“……遵旨。”
春香跳了起来,再度回到桌前。
“路上小心……”
陆扶苏和李月真奔向天还未亮的春华街,背后传来春香的叮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