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一片静悄悄。
珠燕慢吞吞地摆出开始时的姿势。
琵琶响起。
最初是缓慢地,尔后逐渐加速,激昂……
曲调加快时,许多地方必须单脚站立旋转或跳跃,停止时很容易来不及保持平衡。
珠燕拼命想要跟上曲子,可是当曲子突然加快时,她却绊到脚,跌在地上。
“……够了,到此为止。”
陈韶舞语带叹息地说完,琵琶声停止。
“可以了,珠燕,‘雪月风花’姑且到此为止。你爹曾拜托过我,务必要让你学会‘雪月风花’,不过现在看来似乎还不是时候。”
“……”
“如果你仍有心要学,任何时候都可以开口。好了,今天就到这里。”
陈韶舞走出大厅,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才看了一半。
只有水心源觉得失望。
“我也来学学‘雪月风花’好了。”
自言自语般的口气,但是以自言自语的音量来说,声音有点过大。
所有人同时看向说话的人。
“哎呀,你做得到吗?幺儿?”
气息还没调匀过来,珠燕的脸颊微微抽动,以锐利的眼神看向说话的人。
“不学学又怎么知道呢!既然珠燕能够舞出一半,我应该也差不多吧。”
身穿不输珠燕的华服,幺儿面带浅笑回瞪珠燕。
“咦?是这样吗……在旁观者看来,这舞有那么简单吗?”
“不不不,没那回事,只不过跳舞的人应该都想要学学看‘雪月风花’,你说是吧?”
“哎……不让你试一下的话,你恐怕也只会说大话。”
乍看之下两个女人脸上带着笑,实际上她们正以骇人的目光互相瞪视。
其他宫伎们尴尬地来回看着两人。
宴会已经是昨天的事了,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扶苏殿下对她们一见倾心的谣言。
不过即使没有那件事,两人很早之前就已经互看不顺眼,气氛因此更僵。
……情况看来不妙。
没人注意到水心源只是畏缩地站得远远的,望着眼看就要互咬的珠燕和幺儿。
“喂,你这是侮辱珠燕的舞技吗?”
“什么嘛!我才想说说你们呢……”
最后珠燕和幺儿,以及各自的姐妹们全都加入这场争执。
平常练习完之后,所有人总会马上返回房间擦擦汗水,现在却因吵架而无法离开,于是晴儿拉拉水心源的袖子,小声在耳边说:“水心源,继续看下去的话,可是会没完没了。”
“啊,说得也是……”
水心源与晴儿绕到人墙之后,打算偷偷溜出去。
“好可怕……”
“有必要为了成为妃子而这么剑拔弩张吗?”
“……晴儿,你对那种事情没兴趣?”
“没有,当上妃子只会惹来麻烦。”
提到这类事情,晴儿倒是很看得开。
“那么,对扶……太子殿下,也是?”
水心源的声音有些激动,忍不住缩缩脖子。
晴儿只是瞥了水心源一眼,一样不耐烦地回答:“没兴趣,太子殿下看起来还可以,不过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还可以……”
而已?
“水心源喜欢哪一种的?”
“什么?”
水心源不自觉停下脚步,晴儿没注意到,仍迳自往前走,走了好一段路才回头。
“你干嘛停下来?”
“啊啊啊,对、对不起……”
“脸好红喔!我不过是问你喜欢哪一种类型而已,你也太夸张了吧!”
“我可是吓了一跳……”
小跑着赶上晴儿后,两人再度并肩前进。
“我没有想过……什么样的人才算好……”
“啊,看来,你好像也对这类事情没兴趣似的。”
晴儿擅自认同自己的答案。
事实上,水心源一直以来只想着陆扶苏,从来不曾考虑过其他人。
“好了,快点,我们要赶在大家回来前,抢先一步洗澡。”
“嗯……啊,晴儿,有件事情想拜托你……等一下能不能借我条腰带?黄色的,明天还你……”
“好是好,不过还真难得,你要做什么用?”
“系在腰上……”
“腰带当然是用来系在腰上,这不是废话吗……”
水心源没有开口,因此晴儿也没再追问。
今晚,是满月。
水心源穿上从隐退的前辈那里拿到的浅粉色宽袖衣裳,系上向晴儿借来的黄色腰带。
仔细扎起好好洗好的头发,插上唯一的发簪,肩膀披上桃色的薄披帛,嘴唇沾上一点朱红。
月亮升起了……
教坊宿舍里每个人都已入睡,只听见微风扰动树木的声音。
水心源悄悄离开房间走到外头,注意着不发出脚步声。
春天的满月没有云朵遮挡,发出朦胧的银色光芒。
水心源翻飞衣摆奔跑着,轻快的脚步几乎听不见鞋子的声音,没有妨碍夜晚的宁静。
路早已记住。
那一夜彷徨的她,在他的护送下走过的路,这三年间,水心源曾经好几次走过这半段的路。
因为怀念,双脚忍不住就会来到附近。
但是那座花园若是没有主人许可,任谁都无法进去。
继续往下走,就会被禁军发现……
水心源来到围墙中断的地方停下脚步,围墙对侧就是花园,只要抬头看,就能够看到东和殿的屋顶。
这里可不是她能够随意出现的地方。
犹豫了好一会儿,水心源悄悄从围墙暗处窥视大门。
有人站在那里。
原本以为是禁军,但那个人没有和卫兵一样立正不动,而是抱着双臂,靠着围墙仰望月亮。
“啊……”
水心源不禁惊叫,那人转过头来。
“是水姑娘吗?”
“是……是的……”
“出来吧!我已经交代其他人离开了,不要紧。”
“好……”
水心源战战兢兢地出现在月光下,陆扶苏主动走近她。
“对不起,我这么晚才来……”
“没那回事。你真的来了。”
“嗯……”
在陆扶苏的引导下,水心源穿过大门走进花园。
那里有着和记忆中一样的景色。
流水、池塘和花草,连那棵折下树枝的梅树也仍旧没变。
“还记得吗?”
“记得……”
水心源握紧颤抖的双手。
陆扶苏看到这样的水心源,微笑着缓缓走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