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户洒入的阳光渐渐染红了地面。
太阳快下山了。
晴儿一直闭着眼睛。
小时候，自己就整天围着诸葛青打转。
现在回想起来，很惊讶诸葛青居然愿意陪一个小他三岁的女生玩，当然，之后因为诸葛青开始读书，就无法再一起玩了。
……但是，我还是喜欢诸葛青在自己眼前……
即使诸葛青说要读书，无法陪自己玩，自己仍然经常去诸葛家，趴在诸葛青房间的窗户上看着他上课的情况，很好奇他在学什么，也很认真地听老师讲课，但最后还是因为完全都听不懂，渐渐就不再去诸葛家了。
从那时候开始……也许自己就意识到自己和诸葛青之间的不同。
并不是身分和立场这种具体的不同，而是终于意识到穿着姐姐旧衣服，总是玩得满身泥巴的自己，和诸葛青家漂亮的大房子格格不入。
所以，如果不穿得体的衣服，就无法再踏进那栋大房子……但即使自己盛装打扮，也从来没有从诸葛青口中听到任何称赞。
之后，在亲戚的建议下，成为宫伎后，就再也没有去诸葛家。
而且大人都说，和其他宫伎在一起，或许可以改一改像小男生一样的性格，自己早就知道光是穿戴漂亮，无法吸引诸葛青的注意力。
……诸葛青应该从来没有把我当女生看……
无论穿得再漂亮，每次都被诸葛青笑不适合，也就不会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
其他任何人的夸奖，都比不上诸葛青的称赞，哪怕只是说场面话。
但是……
晴儿缓缓张开眼睛。
房间内比刚才更暗了。
……那是几岁的事？记得好像是快十二岁的时候。
那天，晴儿在附近的市集偶然遇到了诸葛青。
因为那时候很少见面，所以，点头打招呼后，就擦身而过了。
虽说是大白天，但有一个醉鬼说晴儿撞到了他，纠缠不清地故意找麻烦。
晴儿像往常一样反唇相讥时，诸葛青走上前来。
“这里人那么多，不小心碰撞到也很正常。你碰不得吗？”
晴儿至今仍然记得他镇定自若的语气和保护自己的背影……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诸葛青的身影如此高大。
当那个醉鬼打算扑过来时，诸葛青抓住醉鬼的手，用力往后一扭。
晴儿瞪大了眼睛。虽然以前就知道诸葛青习剑，却从不觉得诸葛青很厉害。
诸葛青制伏了附近一带出了名的醉鬼，醉鬼痛得哇哇大叫，在周围人的嘲笑声中逃走了。
比起被醉鬼找麻烦，诸葛青的刚强更令晴儿感到惊讶，甚至忘了道谢。
她至今仍然记得诸葛青回眸时脸上温和的笑容。
“晴儿，回家的路上要小心，再见。”
诸葛青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那既是晴儿熟悉的诸葛青，却又是晴儿完全不认识的诸葛青……之前吵架时每次都输，跌倒时又哭哭啼啼的诸葛青，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无踪了。
之后，诸葛青看到盛装的晴儿，还是从来不称赞。
晴儿进宫当宫伎前，曾经去诸葛家打招呼，诸葛青也一脸惊讶地问，你会跳舞吗？
虽然晴儿很生气，但即使再生气，也无法随便踢诸葛青了。
无法再赢他了……自从那天诸葛青在市集保护自己后，晴儿就领悟到，以后再也不可能把诸葛青弄哭，自己会永远输下去。
……只有输的人才会哭。
诸葛青变了。
自己的感情也发生了变化。
胜负已经逆转……
“晴儿，你都准备好了吗？”
门打开了，晴儿从镜子中看到母亲走了进来，抬起了头。
“早就准备好了……”
“轿子等一下就来了。”
“……是吗？”
晴儿垂着双眼，母亲拿椅子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你会感到不安吗？”
“嗯，会啊……”
“别担心，诸葛家老爷和夫人一直都很喜欢你。”
“嗯……”
比起公婆，晴儿更担心丈夫。
母亲当然无法了解晴儿的担心，看着镜子中的女儿，露出微笑。
“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诸葛家真的要娶你当媳妇……这真是太好了。亲家一定也很高兴。”
“……诶？”
“她之前就一直说，你嫁给诸葛青就好了。”
“之前？是什么时候？”
“你只有一、两岁的时候。”
“……那根本只是小婴儿啊！”
晴儿的母亲苦笑着，稍稍压低嗓门说：“大夫人不是只有诸葛青一个儿子吗？听说她还希望有一个女儿，但在生下诸葛青后，身体变得很虚弱，所以，没办法再生了。”
“……”
“她一直很疼你，无论你再怎么调皮捣蛋，她都笑着原谅你……也许她想让你当她的女儿。”
晴儿完全不信……大夫人总是亲切开朗，她以为那是大夫人天生的性格。
但是……果真如母亲所说的话……
……诸葛青决定娶我……难道是因为大夫人的希望？
难道并不是因为诸葛青想娶我而娶吗？
她突然发现镜子中的嫁衣褪了色。
……没错。
我比任何人更清楚，我多么配不上诸葛青……
晴儿呆然地张大眼睛，却看不到自己，拼命回想着某个夜晚，自己为了救好友差一点被杀时，那个保护自己的背影，那双抱住自己的有力臂膀。
她甚至没有察觉身旁的母亲听到姐姐的叫声后走了出去。
……诸葛青……
我可以穿这样吗？
我可以穿这样去你家吗？
我真的、真的很想当你的妻子……你又是怎么想的……？
晴儿在不知不觉中咬着牙，嫁衣的重量渐渐变成了不安的重量。
……诸葛青……
“晴儿，你真漂亮。”
“……”
开朗的声音让她气馁的心情再度振作起来。
回头一看，比她早出嫁……已经成为当今皇后的闺中密友打开了门，满脸笑容地向她挥手。
“嘿嘿，我来看你了。原本想参加你的婚礼，但大家都阻止我，说以皇后的身分参加婚礼，会给大家带来麻烦……晴儿？”
“水心源……”
水心源察觉晴儿的情况不太对劲，跑到她的身旁问：“晴儿，你怎么了？”
“水心源，我好害怕……”
“害怕？”
“对，我好害怕，害怕嫁给他……”
水心源用力握住她颤抖的手。
平时，水心源在晴儿眼中是一个柔弱的妹妹，但此刻看着她的双眼，宛如一个大姐姐。
“……晴儿，你不是喜欢诸葛青吗？”
“我喜欢他……”
“诸葛青也喜欢你啊！”
“我不知道……”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的。”
“不行……”
“别担心，只要你去诸葛家，就会知道绝对没问题。”
水心源跪在晴儿面前，握着她的手笑了笑。
“诸葛青看你这种表情，一定会生气，为什么你不相信他。”
“……”
“走吧！”
水心源牵着晴儿的手站了起来，窗外的景色被沉落的夕阳染红了。
“皇上已经去了诸葛家，我说想向你道贺，问皇上可不可以来你家，他用马车送我来这里。我等一下也会跟在你后面去诸葛青家。”
“……幸亏皇上没来我家，不然我父母一定会吓坏。”
“我刚才进来时，也惊动了他们……”
晴儿内心的不安并没有消失，但多亏水心源，她总算有力气站起来走路了。
晴儿拜别父母和姐姐后，坐上了诸葛家派来的花轿。
……没问题、没问题的……
晴儿好像念咒语般重复着水心源说的话，花轿停了下来。
诸葛家离张家很近，才几步路的距离。
“晴儿，恭喜你。”
“水心源，谢谢……”
晴儿表情紧张，好不容易才对水心源挤出一个笑容，抬起了头。
从小熟悉的这条石板路，通向那栋大房子。
……
“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你居然在这种地方睡着了，还真是气定神闲啊！”
“……啊？”
听到这个不应该在家中出现的熟悉声音，诸葛青呆然地张开眼睛。
“早啊，诸葛青。不过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诸葛青忍不住四处张望，这里的确是自己家里、自己的房间，自己躺在长椅上，只是原本应该在皇宫内的皇上怎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等一下不是你和张晴儿的婚礼吗？”
“对啊！等一下就是婚礼……但臣并没有邀请陛下。”
“以朕的立场，当然无法参加众臣的私人喜庆活动……但皇后说要为好友祝福，朕不至于那么没肚量，连皇后的这点心愿都无法满足。”
“原来是这样……”
原来皇后想要为晴儿祝贺，皇上才一起出宫前来道贺。
诸葛青忍着呵欠站了起来，陆扶苏一脸受不了地指着窗外。
“你还真悠闲，新娘子快到了。”
“太阳下山了吗？……我昨晚都没睡好。”
“朕能够理解你的心情，朕在迎娶水心源的前一晚也完全没有合眼。”
“陛下？”
在房间内踱步的陆扶苏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诸葛青。
“你干嘛这么意外？难道你觉得朕不可能那么细腻吗？”
“不是细腻不细腻的问题……皇上是因为太开心了，所以才睡不着吧？”
“……”
“那时候，我就觉得皇上简直乐坏了。”
“……朕不想祝福你了。”
“请皇上恕罪。”
诸葛青笑着耸了耸肩，站了起来。
“皇后娘娘去了晴儿家吗？”
“她应该会和你的新娘子一起来。”
“虽然我可能无法和皇上比，但我也很期待我的新娘赶快出现。”
“很好，等新娘子来了，你可以告诉她。”
“……”
诸葛青突然想起黯淡的往事，再度抱着头，坐了下来。
“诸葛青，你怎么了？”
“不，那个……”
诸葛青想起皇上婚礼时，大肆称赞皇后身穿新娘嫁衣的样子，周围人不光是惊讶，甚至不由得感到佩服……皇后当时一定觉得很害羞，把娇小的身子缩得更小，脸胀得通红，忍不住哭了。
“……臣不像皇上这么能言善道。”
“朕觉得这句话好像是明褒暗贬。”
“其实我从来没有称赞过晴儿。”
“……这？”
一阵沉默……
远处的鸟啼声好像在嘲笑。
“你说没有称赞过……意思是？”
“因为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小时候就经常来我家，有时候也会穿漂亮的衣服过来……”
“……你没有称赞她吗？”
“我虽然觉得她很可爱，但仅止于想想而已……”
连诸葛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一国之君谈这种事，但他眼前浮现出晴儿受伤的表情。
此刻，既期待晴儿早一点出现，又害怕面对她。
陆扶苏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
“这个世上有这么多赞美的话，却不用在心爱的人身上。朕反而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臣找错商量的对象了……”
诸葛青觉得自己和陆扶苏的性格大不相同。
但陆扶苏似乎想要安慰他，坐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以前只在心里想，没有说出口，那就从今天开始说吧！”
“就是说不出口啊……”
“你不需要像朕那样。你和朕不一样，朕相信你有属于你的赞美词。”
“……”
“你的新娘想听的不是别人说的赞美，而是你的称赞。”
诸葛青好像人偶般转头看向陆扶苏，他的表情似乎对眼前的状况乐在其中，但眼神很认真。
“皇后娘娘真幸福……”
“如果水心源这么觉得，我也会觉得很幸福。”
“很少有客人上门来道贺，却在炫耀自己的恩爱……”
仆人在走廊上通知，花轿已经到了。
“……到了吗？”
“好像是。”
“去迎轿的时候，要先整理一下睡乱的头发。”
“……皇上，您干嘛不早说？”
诸葛青慌忙看着镜子，用手梳理了头发，冲出了房间。
陆扶苏也笑着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