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紫色的衣袖随着琵琶的旋律缓缓舞动。
飘扬的披帛也仿佛听话似的随之翩然起舞。
宛如在风中摇曳的花朵，又如同与鲜花嬉戏的蝴蝶，轻盈飘逸。
虽然看似简单，但内行人一眼就可以发现，无论指尖还是脚趾，以及每一个舞袖的动作都经过精心的设计，细腻优美。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余韵，水心源静静地结束了这支舞。
停顿了一拍后，唯一的观众陆扶苏缓缓鼓掌。
水心源起身报以微笑，回头对着弹琵琶的宫女说：“春香，劳烦你……今晚就到此为止，你可以退下了。”
“是，娘娘。恭视陛下、娘娘安寝。”
少女抱着琵琶欠身快步离开了。
看到门关上后，陆扶苏看着水心源点了点头。
水心源坐在他身旁，为陆扶苏的酒杯里倒满了酒。
“……刚才的是？”
“那是‘双蝶春梦’，原本应该两个人一起跳的……”
“喔……原来是这样。”
陆扶苏喝了半杯酒，把酒杯递到水心源的面前。
水心源显得有点为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了看酒杯，又看了看陆扶苏……
因为陆扶苏应该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水心源的酒量不好。
陆扶苏一脸调皮的表情，对水心源挤眉弄眼。
“要不要陪朕喝一口？”
“……真的只喝一口喔！”
水心源接过杯子，轻轻抿了一小口。
不一会儿，她因为刚跳完舞而泛着红晕的脸颊变得更加绯红，陆扶苏接过水心源还给他的酒杯，促狭地欣赏着。
“你的酒量真的很差。”
“陛下早就知道了……”
“之前你喝一杯就晕倒时，朕真的吓到了。”
陆扶苏笑着说，但听到皇上提起半年前的事，水心源忍不住羞红了脸。
……去年初夏，先帝驾崩，陆扶苏登基，成为苑国第三代皇帝，册立了曾是宫伎的水心源为后。
在此之前，水心源经常受陆扶苏之邀去他的寝宫，必须在清晨赶回宫伎的宿舍教坊时，陆扶苏从来没有叫她喝过酒，陆扶苏也很喜欢喝水心源为他泡的茶，和她在一起时都不喝酒。
当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在一起共同生活之后，水心源第一次陪陆扶苏夜晚小酌时，只喝了一杯，就一觉昏睡到天亮。
水心源第一次知道自己的酒量这么差，从此之后，她便滴酒不沾……最多只喝一小口而已。
……完了，好热……
她开始觉得飘飘然，脸颊发烫。
水心源起身走向面向庭园的走廊，靠在栏杆上，感受着初春带着些许寒意的微风。
……啊，
拂过池面的微风带着淡淡的梅花香气。
水心源闭上眼睛，嗅闻着梅花的气息。
“开花了吗？”
陆扶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轻轻地从背后抱着水心源，轻声细语地问道。
“好像应该再多种一点……你喜欢红色的还是白色的？”
“我喜欢红色的……”
“朕也是。”
在陆扶苏温暖的臂腕中，水心源闻到的不是梅香，而是陆扶苏熟悉的味道。
陆扶苏吻着水心源的脸颊，她微微张开眼，看到半圆的月牙儿。
她将身体微微后仰，陆扶苏轻轻吻向她的嘴唇。
“……想睡了吗？”
陆扶苏用略微沙哑的声音呢喃，水心源把头靠在陆扶苏的胸前作为回答，陆扶苏把她抱了起来，走进隔壁房间，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龙床上，随即紧紧地抱住她。
陆扶苏拨弄着水心源的头发，水心源握住了他的手。
……
“哎呀，你在忙啊？”
听到说话声，专心用毛笔写字的水心源抬起头。
其实，光听声音就知道来者是谁。
晴儿是她当宫伎时的好友，现在是陆扶苏的心腹近臣户部郎中诸葛青的妻子。
水心源立刻放下毛笔，笑脸相迎。
“晴儿，你来啦！”
“来看你啊！”
晴儿熟门熟路地坐在椅子上，摇了摇手上的篮子。
“我买了好吃的点心，刚好可以配你的茶吃。”
“啊哈……那我马上来泡茶。”
水心源吩咐春香准备了茶器和茶叶，俐落地泡好两人份的茶，晴儿把点心放在盘子上。
“……刚才的宫女叫春香吗？她这一阵子沉稳多了，之前经常打翻茶水。”
“对啊！渐渐适应了。她很会弹琵琶，我在这里练舞时，都找她弹琵琶。”
“啊呀，真让人意外，她会弹琵琶却不是当乐师，而是当宫女吗？”
“她说在很多人面前演奏会紧张，所以没胆量……”
“原来是这样。”
晴儿喝了一口茶，吐了一口气。
“……水心源，你泡的茶果然好喝。”
“诸葛家应该有很多好茶叶……”
“不是茶叶的问题，是泡茶的方法，方法啦！”
晴儿吃着糕点，已经喝完了第一杯茶，水心源笑着为她倒了第二杯。
“你总算有模有样了。”
“什么有模有样？”
“吩咐宫女做事啊……之前，你连对比你年纪小的宫女说话时，也总是那么客气，结果人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对啊……”
陆扶苏从太子居住的东和殿搬来皇上的居所春莺宫后，水心源也成为春莺宫的女主人。
虽然宫殿内的人员已经比先帝时少了许多，但还是有大批宫女侍候水心源的生活。
如今，不时有王公后人进宫向她请安，平日也要批示后宫大小事宜，如果要问她和身为宫伎练舞，在教坊当侍女，整天忙着为其他宫伎打杂的日子相比，哪一种生活更辛苦的话……
“的确比之前适应多了，可是……”
“可是什么？”
“像泡茶的话，还是自己泡来喝比较轻松。”
晴儿不禁莞尔，手肘放在桌上，用手托着脸问：“那你要不要放弃当皇后，回去当宫伎？”
“嗯……”
水心源不知该如何回答，但还是摇了摇头，晴儿出声笑了起来。
“对嘛！所以，你只能慢慢习惯喽！”
“嗯……”
当宫伎比当皇后轻松多了。
但是，只有在这里，能够和陆扶苏长相厮守。
陆扶苏年少得志，承担起治理国家的重责大任，每天看到陆扶苏笑容满面地回宫，就觉得这里是世上最温暖的地方。
晴儿笑了一阵子，拿起第二杯茶，稍稍坐直了身体。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水心源，你弟弟什么时候到京城？”
“喔，千丞……”
水心源脸上的表情顿时放松了。
水千丞是水心源的弟弟，比她小四岁。
水心源的父母、四个弟弟和三个妹妹都住在老家柳州七都镇三狐村，二弟水千丞将在近日进京。
“他已通过今年的州试，说要和来参加会试的人一起启程来京城，应该差不多快到了。不好意思，把他托付给你照料。”
“原本在会试结束之后，就会有几个上榜的人住在我家，你几个弟弟来都没关系的。”
“他不读老家那里的私塾，说要来京城读书，我觉得还太早了……”
“有什么关系，可以进这里的私塾。他想要求学上进是好事啊！”
苑国每年举行一次科举考试，先由三十二州各州举行州试作为预选，通过考试者要来京城参加会试。
今年，柳州的州试共有七十人金榜题名，按照往年的情况，在这七十个人中，只有不到十人能通过更高难度的会试。
“你在忙公务吗？”
晴儿看着水心源刚才写字的书桌方向。
“嗯，对啊！亥州刺史的女儿和未州司马的妹妹都嫁来京城了，我得送些礼物，正在写信……”
“亥州？未州也就罢了，从亥州这么远的地方嫁来京城……京城的单身贵族已经所剩不多了，居然还特地娶亥州的姑娘。”
水心源听了，立刻垂头丧气地嘀咕说：“看来果然不应该废除后宫……”
“你说什么？”
“后宫……不都是因为废除后宫造成的影响吗？”
皇上除了身为正妻的皇后以外，还可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由于皇妃并没有人数限制，因此，想要荣华富贵的贵族和普通百姓，都纷纷把女儿和姐妹送入后宫，希望可以幸运地得到皇上的宠爱。
但是，陆扶苏在登基后废除了后宫，说除了水心源以外，不需要其他妻妾。
水心源之前就曾经听晴儿说，在先帝巅峰时期，后宫曾经有数百名皇妃，随着先帝迈入高龄，人数减少为一百名左右。
在新皇帝登基后，原本打算把女儿送入后宫的贵族内心的失望可想而知，离开后宫的皇妃纷纷嫁给单身的贵族。
如今，相亲的机会大为减少，家中有妙龄女儿的贵族人家无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的确是因为这个原因……但这并不代表应该有后宫。况且，是皇上提出要废除后宫的。”
晴儿耸了耸肩，水心源低下头。
“但是，他们说，皇帝必须妻妾成群……”
“什么？”
“说皇上要有皇妃才成体统……”
“谁说的？”
“王公贵族……”
水心源越说越小声，晴儿探出身体，加强了语气问：“所以我在问，是哪一个混蛋说的？”
“哪一个……反正很多人都这么说。”
至今为止，差不多有数十位王公贵族趁陆扶苏处理政务不在时，来春莺宫向水心源请安的同时，向她奏请，说什么后宫是帝王威严的象征，请皇后抱着宽容的心，向皇上进言，希望陛下纳妃。
晴儿听了，忍不住怒目圆睁。
“什么宽容……你是怎么回答那些混蛋的？”
“我说准奏，一定会传达给陛下……”
“你说了吗？”
“我一直告诉自己，要赶快告诉陛下……”
水心源垂头丧气地摇着头时，发簪上的小坠饰发出清脆的声音。
晴儿握着拳头，用力敲着桌子。
“你要对他们说，不得放肆！在我家，都用水泼他们，把他们赶出去！”
“啊？”
水心源惊讶地抬起头，目瞪口呆。
“晴儿，你也……？”
“对啊！诸葛青如果有这个打算，可以娶好多房小妾，所以那些混蛋们鞠躬作揖地上门，希望可以娶他们的女儿当小妾！不过，没有人敢直接当着我的面说。”
晴儿告诉水心源，差不多每隔十天半个月，就有人家托人向诸葛青和诸葛青的父母探口风。
“所以，你就用水泼他们吗？”
“不是我啦！是我婆婆。因为他们实在太烦人了，上次我婆婆忍无可忍，用一桶水泼他们……”
“……”
如果自己也能这么做，心情不知道有多畅快，但水心源知道自己做不到。
“太有魄力了……诸葛夫人太有魄力了……”
“对吧？我也想有样学样地对那些混蛋泼水，但是那些人之后好像都因此而不敢再上门了。”
“……”
那些人应该再也不敢去诸葛青家了。
水心源无力地笑了笑，喝了一口茶。
“不过……其实我也觉得他们的奏请很有道理。”
“水心源！”
“我当然不愿意啊……虽然不愿意，但这只是我太任性了。”
事实上，在旁人的眼中，的确觉得水心源备受陆扶苏的宠爱。
水心源之前几乎不和王公贵族交流，也从不差遣别人为她做事，陆扶苏千方百计减轻她的压力，不仅同意她继续练舞，还同意让晴儿进宫陪她聊天，照理说，伺候皇后的宫女应该是贵族出身，但陆扶苏特地为她挑选了出身低的宫女。
春香也只是京城一家估衣铺的女儿。
宫中纷纷传言，陆扶苏为了水心源废除后宫，是因为皇后不希望皇上有其他皇妃。
这个风声也传入了水心源的耳朵。
“那不是你任性，而是皇上固执己见。”
晴儿忍无可忍地反驳。
“是没错啦……但即使我什么都不说，陛下也都知道我在想什么，然后帮我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陛下很宠爱你。”
晴儿把第二块糕点放进嘴巴，再度耸了耸肩。
“你就尽情地让皇上宠爱你吧！因为皇上的兴趣就是宠爱你。”
“兴趣……”
“你越是无欲无求，皇上越宠爱你。你们是天生的一对，不管别人说什么，当成是耳边风就好。”
“……”
水心源苦笑着，也拿起糕点，撕碎后放进嘴里。
……如果可以当成耳边风，我也想这么做。
但是，那些来向水心源请安的王公贵族，每个人的眼神都咄咄逼人。
这半年来，她为这件事苦恼，却无法向陆扶苏启齿。
如果哪一个王公贵族第二次、第三次进宫奏请，恐怕很难继续敷衍他们。
……还是要找机会和陆扶苏好好谈一谈……
水心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