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你来的夜晚，我总想着，如果天不会亮就好了。”
“……”
“你不在的早晨……是这世上最无趣的时候。”
泪水从水心源的脸上流下。
背上是那只总是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手，但水心源却没办法回抱陆扶苏，只是稍微抓着他的衣角。
陆扶苏的手臂更加用力，那是水心源第一次体验到何谓强而有力。
明白无法如愿的两人只能在心里祈求着，希望时间能够停止……
……
雨一直到天亮前才总算变小。
水心源准备和平常一样自己一个人回去，但陆扶苏执意要送，于是她穿上半干的衣裳，和陆扶苏一起走出门外。
陆扶苏把水心源的脑袋拉近，以自己的衣袖为她遮雨。
水心源虽有所顾忌，仍沉默顺从地躲在他的袖子底下。
彼此都知道这雨再继续淋下去对身体不好，但他们怎样也不愿加快脚步。
尽管如此，小径总有尽头。
来到能看见教坊寝房的地方，陆扶苏先停下脚步。
“……好像有人。”
“咦？”
水心源惊讶地挺直身子看去，发现一名身上穿着与自己一样，也就是昨晚出席宴会的服饰的宫伎，正站在寝房入口。
“水心源？”
“晴……晴儿？”
在雨声的纷扰下，仍听得出那是熟悉的声音。
水心源又一次吃惊。
“是你的朋友吗？”
“是，那个……”
“在一起的可是太子殿下？”
陆扶苏与水心源同时僵住。
“好了，总之先进来吧。难不成你们想染上风寒吗？”
“晴儿，你……没睡吗？”
“不晓得哪儿来的笨蛋，连伞都没带就摇摇晃晃出门去，谁睡得着嘛！”
两人进入屋檐底下后，晴儿不耐烦地来回看着水心源与陆扶苏。
“哎，后来你迟迟没回来，我就开始打起瞌睡了。喂，水心源，你就这样回来会把走廊弄脏的，快把下摆拧一拧，也把鞋子脱掉。太子殿下，你该不会在这种大雨天还把她找去吧？”
“不是、不是的，晴儿……”
“嘘，你太大声了……”
水心源连忙闭嘴。
四周还是一样静悄悄。
“不是的，是我自己……”
“是我没留意，害水姑娘受寒了……你是水姑娘的朋友？”
“没错，我是京城许记油行的女儿，名叫许晴。你是太子殿下没错吧？”
“是的，我是陆扶苏。既然你是水姑娘的朋友，为了水姑娘，我希望你别把我的事情说出去。”
晴儿无畏无惧，甚至可说桀骜不驯地抱起双臂，抬起下巴瞪着陆扶苏。
“要是你会珍惜她的话。”
“当然。”
“好，那我同意了。”
“晴……晴儿？”
“水姑娘。”
陆扶苏开口，水心源转过头。
“昨晚多谢你过来。请保重，小心别着凉了。”
“好……扶苏殿下也是……”
陆扶苏摸摸水心源的脸颊，微微一笑后，走入雨中。
水心源站在那儿，直到看不见陆扶苏的身影。
……
“……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房里换掉湿衣裳，擦拭松开的头发，水心源小声地问。
“那位福伯腰上挂着那么鲜艳的红布时，你就会上前去和他说话，又问我借了腰带或衣裳，却总是只用一个晚上就还给我了，只要不是坊里最笨的笨蛋，都会注意到吧！”
“原来如此……”
“不过，我没想到对方是这么个大人物。”
晴儿一边弄平扭干衣裳的皱摺，一边小声窃笑着。
“……你为什么知道是扶苏殿下？”
“你常常在夜里外出，说明对方晚上也在这座宫中。一开始我原以为是轮班值夜的禁军，又觉得似乎不是……直到昨晚宴会，我才确定对方的身分。”
晴儿抬起头看着水心源。
“我第一次看到你那么生气。”
“……”
“你是在生气对吧？”
水心源也凝视着晴儿，接着低下头。
“他是他的弟弟，却……”
“是啊！”
“他明明有位温柔的哥哥……”
“就是因为不认同，才会说那种大话。”
“……”
“这不是从古至今随处可见的状况吗？兄弟之间彼此争夺帝位。”
晴儿把衣服摊在椅子上，拿出梳子开始梳理水心源的头发。
“陆无羡殿下的娘……陈妃的娘家，是家财万贯的世家，被利益收买的支持者越来越多。另一边的太子殿下没有娘家的后盾，相形之下显得十分不利。”
“可是，扶苏殿下真的用心地为这个天下着想……”
“是啊！但能够参与帝位之争的，只限有钱的世家，这就是现实。”
“……有钱的人，个个都希望陆无羡殿下成为皇帝吗？”
停下梳头发的手，晴儿想了一会儿。
“水心源……我现在要出趟门，你也一起来吧。”
“去哪儿？练习呢？”
“宴会隔天都是休息呀！我要回家一趟，顺便去趟熟人家里。”
“熟人？”
水心源正要把头转向晴儿，脑袋却被敲了一下。
“好，大功告成！你一定没什么睡吧？先稍微睡一下，我晚点叫你。”
水心源被晴儿赶出房间后，不得已只好回到自己房间。
晴儿她一直都知道……
却没有深入追究，还总是帮我许多。
她的心中一定充满疑惑吧……
不过，我好惊讶，她对扶苏殿下居然毫无顾忌。
虽然她这人原本就是胆子大，但面对太子竟然也不畏缩。
“……”
要是你会珍惜她的话。
当然。
他们的对话莫名其妙。
水心源的印象中不曾受到陆扶苏刻薄对待。
要说珍惜云云，水心源觉得到目前为止他都很珍惜自己。
因为陆扶苏是个温柔体贴的人，所以才会对我这样卑下的人，也温柔以待……
从窗子看向窗外，雨已经停了，东方的天空开始发白。
……希望老天爷保佑扶苏殿下别感冒。
水心源对着晨光轻轻合起手掌。
……
京城一大早就充满活力。
水心源跟着晴儿来到好久没来的大街上。
她顶多只在委托前往柳州的马帮送信回故乡时，才会离开宫中。
孩子们们抱着装有腌菜的壶或盛着果干的钵，从集市往饭馆罗列的街道走去。
旁边的水路也有载着青菜和渔获的舟船往来交会。
“晴儿，你要回家吗？”
水心源曾受邀去过晴儿家里两三次，她们现在走的路与记忆中通往晴儿家的路是同一条。
“不是去我家，就在附近，那边，往右转。”
晴儿家里是卖油的，所以安家在集市附近，再往内走一步，进入巷子后行人顿时少了许多，只见一栋白色围墙绵延不绝的大型宅邸。
“好气派的大宅……”
“因为这里是贵族人家。”
“咦？你所谓的附近，该不会就是……”
晴儿没有回应，加快脚步毫不迟疑地穿过长围墙角落敞开的小门。
“晴儿！”
“你跟我来呀，我要找的就是这户人家。”
“是……这里是谁的家？”
“别担心，他们是我家的老主顾了。”
……是油行的客人吗？
大宅内还有围墙，穿过第二道门之后，眼前一片辽阔。
唔哇，好宽敞……
水心源原以为陆扶苏的花园已经很大了，可是这里更大，可以看到花草树木和池塘都经过精心打理。
“很漂亮的花园吧？”
“嗯、嗯，好漂亮……”
“这可是朝中重臣家的花园。”
“……”
水心源再次环视花园和建筑。
这是这户人家的势力，或是陆扶苏太过朴实呢？总之看得出来这户人家生活奢华，远远超过太子陆扶苏。
“这是中书侍郎诸葛大人的家。”
“……大人物？”
“是呀，中书省可是顶天大的衙门。顺便告诉你，中书省的工作简单来说，就是协助皇帝工作。”
“这……这样好吗？我们擅闯这般大人物的家……”
晴儿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不是说了，他们是我家老主顾，从我还没出生就是我们家负责送油给他们。中书侍郎是这家的老爷，而他的儿子是户部郎中，和我是青梅竹马，以前我常来这座花园玩耍。”
“啊……原来如此……”
晴儿穿过花园，毫不犹豫地带着水心源往里头一间房走去，连招呼也没打就粗鲁地打开门。
“哇啊！……啊？晴儿？”
“早，近来可好呀？”
“喂喂喂……你还是一样不懂礼貌呢！”
“放心！除了你之外，对其他人我都很有礼貌。”
水心源因为这太出乎意料的发展，还没回过神来，躲在晴儿后面。
进入房间后，看见这个也比陆扶苏更宽阔的房间里，有个身穿轻便服装的青年。
身高大概和陆扶苏差不多，略微下垂的眼角，给人亲切的印象。
“几个月不见了却这副德行，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呀……”
青年叹气后苦笑，并与水心源视线相对。
“……这是打哪儿来的姑娘？”
“是我的好朋友，水心源。”
“打、打扰了……”
低头、抬头后，只见青年兴味盎然地定眼瞧着水心源。
“嘿，和你不一样，是个看来很可爱的女孩子呢！”
“和我不一样这句话是多余的！水心源，这位是诸葛青，是这个家的笨蛋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