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饮至夜半，再聊当年之事，尽是唏嘘之情。端上来的几壶酒已经尽数饮尽，可饮酒之人尚有余味。

绿如蓝久居勾栏，酒量已是不浅，比之两人却还是差了一截。此时月衍倚在墨肆的脚边迷迷糊糊的睡着。绿如蓝便摇摇晃晃的起身道：“我去拿酒，咱们再战三百回合。”

“唔，我去……”月衍拽着墨肆的裤脚站起身来，揉了揉眼道。

墨肆扶稳她起身，温声道：“回去睡吧，我们也不饮了。”

月衍点点头，笑道：“那我扶师傅回房休息。”

墨肆揉了揉她的头：“我同琅琊多年未见，还想再聊一阵。你先回房去睡，不必等我，我晚些会回去的。”

“哦，那师傅要早些回来哦。”月衍看了眼醉倒在一边儿的绿如蓝，觉得没什么威胁，这才转身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直到她进了房间熄了灯，墨肆才重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执杯饮尽冷酒。原本醉倒在一侧的绿如蓝听见关门声也抬了抬眼皮，见月衍确实走了，转身回到小厨房又取了坛酒，拍开泥封给二人的酒壶满上。

她执起酒壶也未用杯，直接对着壶口倒了一大口入口中，晶莹的酒液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落下来，绿如蓝笑道：“墨肆，你这小媳妇真好糊弄。”

墨肆望了眼并未掌灯的房间，亦是浅笑道：“月衍生性纯良，你也别总是欺负她。”

“谁欺负她了？我这不是一直让着她呢么。”绿如蓝嗔道：“只是逗一逗便要生气，弄得我现在与她说话都要再三斟酌了，小孩子似的。”

琅琊亦笑：“说得好像你不像小孩子，月衍多大，你多大了？”

绿如蓝挺了挺胸，凶神恶煞的道：“怎么！老娘不够大！那你别喝老娘的酒啊！”

墨肆伸手按了她的肩叫她坐下，一根手指指了指月衍离去的方向，又将手指抵在唇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疯婆娘。”琅琊骂道。

此时席间没有了外人，琅琊伸手搭上墨肆的脉腕，闭目静听了一阵。半晌，他睁眼低声道：“你可知道，你的身子受损有多严重？”

绿如蓝在一边儿凑过耳朵来，琅琊却蓦地收住了话头。他似是故意吊人胃口，只将话说一半儿。

墨肆却是淡然的很：“我不想知道还能活多久，免得日后每一天都是担惊受怕，无趣的很。我只想知道，还有没有的救。”

琅琊抖了抖他的袖子，瞧了瞧还未淡下去的鞭伤，似是觉得丑一般将他的手腕儿又丢了回去：“天毒娘娘会不给你开方子？”

墨肆笑：“说的也是。”

琅琊瞟他一眼，伸手给他倒酒：“这八年来，我也算是走了不少的地方，听了很多的奇闻异事。佛铃果这东西，不腐不朽，若是摘下来以玉盒保存，便能长长久久的保留。南海毒岛上生着的佛铃果尽数焚毁，可被摘下来的却未必绝迹。”

墨肆执杯的手一顿。

琅琊又道：“而我这次返回江南，给你带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个？”

墨肆道：“自然是先听坏的。”

琅琊道：“据绿如蓝的眼线和我的消息，在折剑山庄那场大火之前，老庄主曾保留过一颗南海佛铃果。可这场大火之后，佛铃果不知去向。”

墨肆点点头：“我见过，父亲确实保存过一个玉盒，也见过那颗果子。”他似乎知道那个好消息是什么了。

琅琊指尖轻触被沿儿：“闻说前些时日你到西泽寻佛铃果，被一人从中阻拦。那人，还是你昔日折剑山庄的师兄？”

绿如蓝道：“我的人查不到底细，想是被人刻意隐藏，就算查到了也未必就是详实的。”

“我大概猜得到是谁了。”墨肆微微闭眼，回想着这么多年来发生的一切，从昔年出离折剑山庄，到后来杀死的权贵之子，再到后来折剑山庄的那场大火。四年客居丞相府，桃花宴上十面惊鸿一曲，老皇驾崩新皇登基。再到后来……流落北疆，归来于七里坡发现的三叶葵花飞镖暗器……

一点一滴，终是穿成一道隐秘的线。而他，却是那个唯一一个蒙在鼓里的，不知所云的。

墨肆睁眼，轻声道：“我要回一趟七里坡，如蓝，替我打听一下廉璟煜的下落，若是可以，想办法引他回辽中木府。”

“可能，要请你陪我演完这出戏了。”他道。

绿如蓝执瓷壶倒满二人身前的酒盏，也不倒给自己，直接对着壶嘴便是乱吹一气。二十几岁的年纪，与男子正是风华正茂，与女子却是开始苍老。只是在她的身上，丝毫看不到丝毫时间的痕迹。

她轻笑，不带风尘女子的放荡，也不带闺中女子的羞涩，只是平平淡淡的一笑：“可惜了你这小媳妇了。”

墨肆不答。

夜风吹梧桐，凄清冷院，三人无声而坐。又是一坛酒水入腹，月上柳梢。

几人这下是真的有醉意了，冷风一吹，清醒些许。绿如蓝晃了晃酒坛子道：“你俩还要不要，窖里还有两坛陈年的好酒，我打算留下自己享用的。今儿个老娘高兴，给你们两个尝尝鲜儿。”

琅琊摆手：“你就没有不高兴的时候，罢了罢了，等我们同七里坡回来再同饮吧。”

墨肆望他道：“你与我同去？”

琅琊摇头，指了指绿如蓝道：“不是我与你同去，是我们三个一起。”

绿如蓝笑容一顿，紧接着笑的更甚。她走过去不轻不重的踢了墨肆一脚：“你可别指望老娘的好酒浇在你坟头上！墨肆，你给老娘好好活着。”

言罢，她覆在桌面上无声恸哭。

半晌，墨肆起身绕到她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有什么好哭的，我运气……一直好得很。”

“是啊。”绿如蓝抹了把脸，绾了绾耳发站起身来，目光宁静的望向他，扬了扬下巴道：“好得很。”

琅琊亦起身：“时辰不早了，各自去休息吧。我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明日一早约么就会回返，日后可就没这么逍遥了。”

二人点头，琅琊独自走回自己的房间，墨肆与绿如蓝走向顶楼。一语不发，却也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