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叫了三间房，月衍与莫云澜一左一右，墨肆却是在正中。因得在雨幕中淋湿了衣裳，几人各自回到房间中换了干爽的新衣，这才重新聚到楼下叫了一桌酒菜。

梅雨季节就是这样，给人压抑感觉得同时，还会给人一种思乡之感。墨肆依旧是老样子，长剑横于膝上，身姿挺拔的坐的板正。

莫云澜叫了一壶酒，执酒壶给自己与墨肆各倒了一杯，看着坐在墨肆一侧拿着竹筷子同猪肘打架的月衍，他又同店小二要了个酒杯，给月衍倒了一杯倒：“今天天气倒是莫名冷下来了，你也喝一杯，暖暖身子？”

月衍想了想，伸手接了酒杯，却将目光转向了墨肆。

温酒入腹，身子果然暖了不少。这是个老方子了，北疆国气候恶劣，有的穷人家冬日买不起火炭，便会在睡前喝一口温酒暖身，他以前穿行雪地的时候也曾用过这招。可月衍生在皇宫，出身富贵，倒也用不着以煮酒暖身。

他伸手截过月衍手中的酒杯，推了盏热茶给她倒：“女孩子不能喝酒。你若是冷了，便上楼添一件衣裳。”

“哦。”月衍纵使是想饮，听了墨肆这句话也只能乖乖巧巧的转过去端茶杯了。

坐在一旁的莫云澜看见这一幕，又取了个杯子倾了杯酒放在月衍的面前，笑道：“女孩子怎么啦，谁说女子不如男？”言罢，他又将目光转向了月衍道：“喏，一杯酒也醉不了。再说了，他是你师父却也不能护着你一辈子，你这么听话，只能给人当一辈子徒弟喽。”

月衍挺起胸脯，将目光转向墨肆，义正言辞道：“师傅，我要喝酒！”

墨肆抬起眼皮淡淡扫她一眼：“闹什么？他说什么你都信。”

月衍不依：“师傅偏心啊，薛姐姐喝酒的时候你都不管，现在却过来管我。”她嘟了嘟嘴：“估计就是我一直以来都太听话了，师傅才一直将我当小孩子看的。”

听这小孩子似的说辞，墨肆有点儿发笑。她提了蹭过来的月衍扔回到她自己的位置，笑道：“你薛姐姐有齐王管着，自然用不着我。等我把你送回你哥哥手里，我也就管不着你了。”

月衍微微动了动唇，欲言又止的模样，低下头继续戳她的肘子不说话了。

“我不去！我不去！临安城这么多的人，你们为什么不去抓别人！”一名身着抹布衣服的汉子抱住这间客栈的一处柱子，对身后的官兵如是道。

两名官兵伸手去扯，后面有一人甚至拿出了绳子套在了那汉子的脖子上：“朝廷征兵，每家都要出至少一名男丁，岂是你说不去就能不去的？”

墨肆放下手中的酒杯，望向了门外，莫云澜与月衍也向着那方向望去。几名官兵冲了进来带走适龄的男子，但他三人衣着华贵，不像是普通的农民，抓人的官兵头子望了三人几眼，终还是点了点头擦肩而过。

掌柜的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忙不迭的跑过来，点头哈腰道：“三位贵客，对不住真是对不住啊，近些时日北疆国不大安定，咱们圣上紧急征兵，才会闹成这样。不过三位也不用担心，看三位的装束不是江湖名士也是大家公子，官府是不会得罪这样的人的。”

“不得罪这样的人，就去抓那些无处伸冤的可怜人？”莫云澜皱眉：“朝廷这样强制征兵，跟叫这些人去送死有什么区别？北疆国气候恶劣，士兵也均是骁勇善战。这些人未经过训练，拉倒战场上也是一盘散沙。”

墨肆亦默然，莫云澜话粗理不粗，这些年来南岳已经是不堪重负，若是这般强制征兵，人民一旦感觉到没有活路，就一定会起反心。若是起义军与北疆同时起兵，内忧外患，南岳亡矣。

若是现在廉璟煜尚在朝中，那他一定不会让宇文翊强制征兵的吧。他那么骄傲的人……

算来，他的命运坎坷，小半儿还是拜廉璟煜所赐。但不知怎的，他却恨不起他来。或许是因为薛明紫的关系，还或许因为，他着实是个正直的人。正因为如此，纵使昔年有很多的伤痛都是拜那人所赐，到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还是愿义无反顾的冲上去。

“官爷，你行行好吧，我家只有我这么一个尚且年轻健全的男人了。我大哥残疾，小妹还未出嫁，父母双亲都是常年卧病。我若是从了军，我们一家老小都是要被饿死的啊……官爷……狗日的朝廷，我就是死也不要给你们拼命。百姓尚在受苦受难，狗皇帝却在高座明堂，吃喝享乐！老天无眼啊，老天无眼啊……”

那呼声不住传来，从最开始的哀求变成了后来的咒骂。莫云澜搭在桌角处的手掌青筋暴起，蓦地，他手掌搭上了身旁的阔剑。

墨肆眼疾手快的将他按住，淡漠的摇头。

莫云澜望着门外：“我朝向来从军自由，这样抓壮丁本就是不可取的，更何况……他们这那里是在抓一个人，明明是将人家一家都逼上绝路啊。”

墨肆向着掌柜的点头，示意其退下才道：“冲出去有什么用？”

“至少也要将人救回来。”莫云澜一句话毕，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蓦地住口。半晌，他终是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放开了阔剑缓缓道：“救了一个，也救不了其他啊。”

这个吃人的世道，就是这样。天不渡人，帝亦不渡人。最恐怖的是，人还不知自救，又能怎样？高居庙堂之上的那些人每天都在高谈阔论，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为国为民呢？

他执杯轻抿，却有一只瓷白的小手搭上了他的酒杯。

那手掌柔软，手指柔嫩，宛若柔夷。墨肆顺着那只卡住他酒杯的小手望去，入眼便是月衍傻乎乎的笑与微红的脸蛋儿。

月衍将酒杯从他的手里抠出来，挪过去抱住他的一边儿手臂，笑道：“师傅刚还说不许月衍喝酒呢，这一会儿自己又喝上了。你不乖，罚你抄三字经。”

“啪……”莫云澜的酒杯，掉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