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山上，半面阳光明媚，半面积雪俨然。

廉璟煜失了太多的血，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原来的山洞，而是在一间四面漏风的破草房中。身上披着一斤雪白的狐裘并不算冷，可他在这儿，其他人呢？

身体上的麻痹感已经消散，难道……

他踉跄起身，身体里失了太多的血，让他微一挪动身子便会头晕眼花。有人从身侧托住他的后脑，一个水囊凑到唇边，向他口中倒了两口水。

“明紫……”廉璟煜一把抓住擎着水袋的那人的手，骨节粗大，指腹微有薄茧，不是薛明紫的。难道是玄衣黑使？他缓缓睁眼，那人正坐在一个极其刁钻的位置，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打在他的身后，将他的整张脸都埋在一个炫目的光团中。

那人抽回自己的手，从怀中掏了个药瓶，倾出两枚药丸想要喂给他。奈何廉璟煜死也不张口。黑衣人只得收手回来：“公子派我护送你去安全之地，你若能动，即刻动身。”

廉璟煜艰难的爬起身来，打量着面前这人。黑衣黑发黑鞋，连发上绑着的发带都是黑色。一柄长剑悬于腰侧，他虽其貌不扬，但身形适中，孔武有力。

他认得此人，当初出辽中的盘山小路时，正是他奉劝身着玄衣的黑使割他人头戴罪立功。那口中所说的公子，想必就是那玄衣黑使了。

可薛明紫他们人呢？

他踉跄起身欲往外走，黑衣男子却像是幽灵一般出现在他的身后，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薛姑娘替你换了解药，此时应该已经前往北疆皇宫，随行的还有公子和月衍公主。公子吩咐我告诉你莫要急着去寻人，先将伤养好，他会同你里应外合将薛姑娘送出来的。”

廉璟煜回身，望着这个身量与他差不多高的男子。常年身居高位在他身上沉淀了一份若有若无的傲气，他挥开他的手臂想要向外走。

“月荷殿下的兵马还在搜山，你若是回去一定会被他们发现，此处很安全。南越国已经下了皇诏，齐王与王妃战死秣陵为国捐躯，你还想去哪儿！”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是月荷的死士，又岂会帮我？”他道。

黑衣人压着他肩膀处的手力道又重了三分：“不是我想要帮你，是我家公子相托，你以为我愿意淌这摊浑水么！”

他随手丢了个东西给他：“我家公子吩咐，若你醒了就将这个给你看。他日待你养好伤势，公子手下五名死士会助你入北疆。此时公子身陷囹圄，无法助你，纵使你能够侥幸闯进皇宫也未必能将薛姑娘带出来。”

黑衣人扔过来的是一柄花纹古怪的剑鞘，那剑鞘他当然认得，三年前墨肆护送薛明紫出城时拿的就是这柄剑。后来他与薛明紫在雪地中找了三天三夜，只找到他落下的那柄无鞘剑。

原来墨肆真的没死。

廉璟煜望着上方的古怪花纹，握剑的手骨节隐隐发白。半晌，他犹有不信的问道：“黑使便是墨肆？”

黑衣人松了口气：“正是，不过作为死士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公子便是黑使。此刻我家公子以随月荷殿下回宫，生死未卜。公子派我来护送王爷出北疆，还请王爷莫要辜负了我家公子用性命为你换来的生机。”

廉璟煜长出一口气，因为握着剑鞘的手太过用力，原本割腕放血的手再一次流出了殷殷血迹。薛明紫绑在他腕上的布条再一次被血液浸染，触目惊心。

多可笑，三年的时间，他有无数次的机会能够出现，可他没有。就算是在石宝斋，他若是从那扇门的阴影之后走出，是不是薛明紫就不会爱他，不会给他这些奢望。

胸口处痛的发麻，比身上的剑伤疼一万倍。他牙关紧咬：“你回去吧。”

黑衣人摇头：“我受公子之托，定然会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用不着！”廉璟煜又若困兽，他转身向着门口走去，鲜血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面上。

廉璟煜眼前忽明忽暗，突然脚下一软，跌倒在门口。他伸手扶住门框，有什么东西“当啷”一声掉落在身边。

一块玉佩上系着一缕柔顺的发丝，玉佩的正面，以刀为笔镂刻出四个精妙绝伦的大字“盛世长安”

正是当年他入丞相府时，被薛明紫顺走的那一块。

秀发之上仿若还带着淡淡的香气，隐约中，他似乎极其有人温柔的替他裹着手腕上的伤口，柔嫩的嘴唇吻过他的眉心眼角，泪水灼烫，宛若岩浆。

“噗……”鲜血喷涌。

黑衣人上前将他扶起：“齐王殿下，薛姑娘她很念着你，还请您保重。在者，就算这一次公子获罪，我们兄弟五人拼死也会将薛小姐护送出城，还请齐王殿下保重身体。”

廉璟缓缓起身，向着面前人抱了一拳。黑衣人递给他一瓶伤药，转身走出了破旧的屋子。

手中的玉佩仿若还有她身上的温度，廉璟煜将那块玉佩贴身放好，这才从药瓶之中倾出两枚药丸儿服下。

墨肆，没想到你还活着。这样也好，你我二人公平竞争，一切选择权都留给明紫。

只要你还活着，就不会一直占据着她心口处最为柔弱的地方。纵使是先我一步又如何？我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无穷无尽的爱情来温暖我最爱的女人。

廉璟煜缓慢调息，顺着窗子望向外面温暖的阳光。有暖风吹来，他神情安定，恍若薛明紫就在身边。墨肆既然陪着她，他很放心。

若说这世间谁最没有可能去伤害她，那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便是墨肆。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明紫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到北疆皇宫将你接出来，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也一定要等我。

不管天涯海角，我的心都是系在你的身上的。纵使身在两岸，只要心在一起便是吾乡。我会一直想你，一直。

温热的阳光从窗子招进来，打在他的面颊之上，手中的一缕长发随风扬起，却被他死死地握住，一刻都不愿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