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懒得在这世上当一个站在前台的领导者了——巴拉莱卡也许至今不太明白张雪说这句话的意思。

但张美懂。

他深深地记得，张雪一身带血的病服走出宿舍楼时，闻讯聚集等待着的法国民众自发掀起的热浪！

他也记得，已经成为永生者的普蕾尔·雷纳德对张雪说的话——多数手握权力的法国人会赞颂您的功绩，同时祈祷您永远离开了人间。

对于张雪来说，在普通的人类社会里再当一回政治家，无论有多么成功，的确已经不是特别有趣的事情了。

可是，幕后黑手又是几个意思？她不是自称享受养成的乐趣吗？

嘴角残留着残念的神态，张美继续聆听着巴拉莱卡的讲述。

“在中岛美名的建议下，我们成立了一个初步的合作委员会。本来有人想命名为革·命委员会之类的名字，却被她否决了。她把我们的组织命名为莫斯科旅馆，只愿意担当没有直接经济利益关系的顾问。在她的谋划下，我们以雷霆之势清扫了国内大部分黑手党，然后，填补了那些黑手党的空白。虽然她没有说破，我们也没有问出口，但能够参与到组织里成为干部的人，本来大都是自己领域内某个级别的领导，中岛美名下达的这些建议所体现出来的实力，我们都是识货的。那些命令，好吧，她自称的建议，每一个单独看起来，都平平无奇，但在整个幅员辽阔的国度里，短短一年时间，用有限的动员力量，消灭并统一绝大多数黑手党，几乎没有漏网之鱼，这种情报的集散和处理能力，对于敌我力量对比的判断能力，不仅是我，连克格勃，甚至是那些在计委待过的人都叹为观止。”

“终于，莫斯科旅馆，一群有志于复兴国家的人构成的组织，成为了外界眼中的新兴黑手党。有的同志难以接受，中岛美名却并不在意。国家解体之后，无论是俄罗斯还是其他原本的成员国，都陷入了混乱和各种倒退之中，许多地方和机构为了换取一点儿生活用品，就能够用惨不忍睹的价格贱卖本来很有价值的物资。然而，这一切令人痛心的事情正在发生的同时，那些被敌人收买的媒体，却把所有问题归结于体制。我们的力量，虽然在一年之中就膨胀了很多，但在整个国家的体量面前，仍然还很弱小。我们既夺取不了政权，也打不了舆论战，更不是刚刚赢得冷战的西方世界的对手。我们，只能继续蛰伏。”

“国家的各种困境，民生的飞速倒退，既是让人愤恨的现实，也意味着俄罗斯政府对国家的控制力的虚弱。不少苏联时代的国家职能，他们放任不管了。社会职能，即是责任，也存在着利益，它不可能出现长期的空白，政府管不了的地方，黑手党自然会去填补。这也是中岛美名既有的规划——莫斯科旅馆以黑手党的身份统治着俄罗斯的地下世界，这既能够给组织带来经济利益，也不会过早地吸引西方国家的注意，并且，俄罗斯是一个地广人稀的地方，苏联时期建设过，解体后逐渐荒废的东西，特别是偏远地区的东西，我们很容易以黑手党的面目悄悄继承。许多被政府弃之不顾的人，还有许多东欧国家因为经济崩溃而被走私的人口，在我们的努力下，被送到了我们控制的工厂、学校，甚至是城市。这些人，大多数都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只要在正确的组织下，就能够良好的建设。”

“正确的组织下。”张美忍不住吐槽了一下。

“是啊！听上去很简单，实现起来却千难万难。中岛美名却轻描淡写地做到了，她一个人！”巴拉莱卡发自肺腑地赞叹着，“我只是一个军人，对于经济建设不是太懂，但组织里的专家，越是懂行的，越是把她当成神一样看待。从93年莫斯科旅馆正式成立，到98年中岛美名人间蒸发，短短5年时间，我们不仅在境内逐渐斩断了西方国家阳光背后的触须，并且完好地维持着黑手党的面目。在中岛美名的引导下，我们和日本的黑社会没有任何直接承诺，却联手确立了在东亚、东南亚、南亚的地下世界的统治地位，并且，我们的生意做到了全世界。对于西方国家，以及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那些家伙，我是无所谓什么道德，再加上我本身不太懂战争之外的事务，而全国性的组织难免有出现叛徒的可能，我就被派到了泰国的罗阿那普拉，明面上坐镇莫斯科旅馆在东南亚的黑手党事务，同时也负责清理叛徒。”

“呵呵，无论最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思进入组织，除非是蠢才，谁会去当叛徒呢？”巴拉莱卡把雪茄在手指间玩儿花活似地不断翻转着，“95年的时候，南美洲十三大家族之一的拉布雷斯家，因为美国国家安全局的阴谋，其家主死于爆炸的殃及。弗洛伦西亚的猎犬，也就是你知道的罗贝尔特，为了复仇，从委内瑞拉追杀到了泰国。没有智商的猎犬只能看到眼前的爆炸执行者。事情的本质，其实是美国国家安全局和中央情报局的内斗。中央情报局长期负责着美国对外的情报工作，不仅干着许许多多的湿活儿，他们的组织、人员、经费还有具体活动，都对外保密，连美国国会都不能过问。既保密又具有独立性的结果，就是中央情报局在全世界范围内通过各种方式挣着外快，无论是合法还是非法的途径。而南美，长期就是美国的后花园，自然是中央情报局在地下世界的传统势力范围。冷战结束之后，美国独步天下，中央情报局在地下世界的影响力，外人自然也难以撼动。外人动不了，然而美国国家安全局既是外人，也不是外人。他们，敢于和中央情报局争权夺利。在委内瑞拉搞了事情，国家安全局马不停蹄地又把人派到了东南亚，名义上是打击金三角的毒·枭，但事实上被打击的毒·枭是通过香港三合会为中央情报局服务的手套。当时的罗阿那普拉，香港三合会是传统的统治者，我曾经年轻气盛，私自独自挑战过，却失败了……我毕竟是一个狙击手，不擅长短兵相接。香港三合会在那儿的老大叫张维新，虽然最终听命于中央情报局，中央情报局的意图是借刀杀人，利用猎犬扑杀国家安全局的部队，但张维新作为罗阿那普拉的龙头，更担心两个神仙的斗法，导致美国的正规部队死在罗阿那普拉，一旦那样，原本连泰国政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的黑帮云集的城市，必然曝光在阳光之下，遭到美国政府的清算。”

“就在这个时候，中岛美名出手了。她亲自抵达了罗阿那普拉，在我的面前，只用一只手，一把匕首，就碾压般地将全副武装已经因为药物作用变得癫狂的猎犬击倒。虽然我是在远处的狙击位置，但我看清楚了，中岛美名之所以拿着匕首，并不是为了杀伤，而是劈开子弹！原本，猎犬一个人就已经把罗阿那普拉搅地鸡飞狗跳，几乎脱离了人类的战斗力，中岛美名却随意就单手击倒了她！她根本就是过家家玩游戏一样的表情！”

“然而，就在我们以为事情结束的时候，中岛美名却在猎犬的药劲儿过了之后，重新给了她机会，一次次把她打服了。服气之后，中岛美名又制止了猎犬试图自杀的举动，又当起了老师，一对一地详细告诉猎犬，如果她真的要执意报仇，那么真正的仇人，应该是什么。然后，她把猎犬放了，让猎犬继续她最初的复仇计划。在金三角，猎犬全灭了美国国家安全局执行任务的战斗部队，中岛美名带着猎犬，以及为了猎犬的安慰急急追来的拉布雷斯家的新家主，去了美洲。临走的时候，中岛美名说的是，带他们去见识一下真正的复仇至少该是什么档次，顺便给猎犬普及一下，什么是革·命。”

“再之后，关于猎犬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我所知道的情报，只是在不久之后，美国中央情报局和国家安全局双双爆出了语焉不详的丑闻，高层都遭受了一遍清洗。在那之后，香港三合会在罗阿那普拉的统治，随着香港回归中国，他们的本部被不断削弱，渐渐就动摇了。而在98年，中岛美名预见了席卷全球的金融风暴，提前布局，我们莫斯科旅馆不仅在风暴中发了国难财，同时更渗透了俄罗斯政府，以及东南亚不少国家。我们原本计划着就此一举从阴影中走出来，至少是有限地站起来，结果，中岛美名却人间蒸发了。”

“在那之前，莫斯科旅馆的干部都收到了她留下的讯息。她说，当幕后黑手，已经没什么乐趣了，再搞下去，最终难免被曝光。无论是莫斯科旅馆，还是日本的黑社会，还是其他许许多多的东西，她都没有直接的经济利益瓜葛，没有了她，我们各自的继续发展，也不会突然崩溃。她已经决定去别的地方找乐子了，并且，留下了她的儿子，也就是你。当你再度出现的时候，如果你自称中岛美，那么，她希望我们看在曾经的交情上，好好照顾你；如果你自称张美，那么，就意味着，你将继承她的一切。”

“一切。”巴拉莱卡重重地重复着，“我只是莫斯科旅馆里负责对外的黑手党事务的干部之一，我了解得比较清楚的，只是莫斯科旅馆，还有日本黑社会为主的地下世界的情报。仅凭这样的力量，是不可能在95年的时候轻易把美国两大情报机构搞得大清洗的。中岛美名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担当了多少所谓的‘顾问’，我不知道，也许，没有人说得清楚，没有人。张美，其实你有没有中岛美名那样的才能，并不重要，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没有那样的奢望。但只要你真正站出来，以中岛美名的儿子的身份站出来了，很可能，一股足够翻天覆地的力量，就能够凝聚起来。”

“所以，从911之后，到现在，全世界有多少人，多少组织，关注着现身香港的你，你能想像吗？”

巴拉莱卡从怀里掏出雪茄匣，把雪茄放了回去，然后伸手搭在张美肩上，被伤痕覆盖的眼睛温柔地望着他。

“张美，我真心希望，能够被你叫做巴拉莱卡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