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琢磨着，慢慢往外走，小卓子迎上来，低声道：“干爹，黄大统领来了！”

禁军大统领黄兴林向云北归施礼见过，低声道：“知道公公奉密旨调查此事，我们禁军全力支持，这些锦衣卫牢头狱卒都被控制了，要不要一起听听口供？”云北归点点头，由他引导，一起去了审问室。

几个牢头狱卒浑身是血，精神萎顿，看见有人进来，只是歪了歪脑袋。黄兴林使个眼色，一个禁军“啪”地一鞭子抽在一个牢头脸上，喝道：“把说过的口供捡紧要的再说一遍！”

那牢头张张嘴，断断续续说了起来：“各位大人，昨儿个夜里，几个太监送来一些酒菜，说是后宫一位娘娘犒劳我们锦衣卫的……”那禁军打断道：“哪位娘娘派人送来的？说清楚！”

牢头道：“那太监死活不说，说是娘娘吩咐过不许说的。可是我们锦衣卫纪律严明，不明来路的酒菜怎敢轻易吃喝……”黄兴林冷笑道：“纪律严明？笑话！你们锦衣卫今年可是麻烦不断，皇上都要撤了你们了！”

牢头等黄兴林说完，才接着道：“当时我们确实不曾吃喝，因为是后宫娘娘送来的，也只能暂且收下，后来一个属下，喏，就是那边那个狱卒周立，他说……”禁军抽了那个周立一鞭子，道：“你说！”

周立吓得哇哇大叫，一个劲求着饶命，半天才说道：“各位大人，恳求皇上饶命！奴才是看见送来酒菜的桥公公乃是奴才的同乡，也是靠着他的关系，奴才才进得宫来当差，所以……”

牢头继续道：“他当时拍着胸脯说桥公公是他的贵人，酒菜不会有问题……”

牢头、狱卒断断续续说着，云北归想起这位桥公公本是自己掌管的司礼监的一名中层太监，前些日子调到了尚膳监做了掌印太监，隐隐约约好像听小卓子提过，此人现在颇受皇太后宠幸，嚣张得很，对自己也颇有微词。

牢头兀自唠唠叨叨：“……我们锦衣卫也不是……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被人下毒的，事先确实验过毒了……”云北归道：“验过毒怎么还会晕倒呢？”

牢头哭丧着脸道：“我们在酒和菜里分别验毒，确实没事，谁知道……这也是事后太医们查过了才知道，他们在酒里和菜里各自放了问荆草和石鼓苔……”云北归听见问荆草，立即喝道：“问荆草哪里有毒！分明胡说八道！”

牢头道：“回公公，太医们说问荆草是没有毒，那个什么石鼓苔也没有毒，可是这俩放在一起就是令人头晕目眩，四肢没劲……”

一个禁军兵士端上来一个托盘，托盘上盛着吃剩的一些饭菜。那牢头继续道：“……太医们说，问荆草磨成粉末，本是极好的药材，人吃了只会强身健体，可是一旦遇到这个石鼓苔就会变成迷’药，轻则令人头晕，重则……重则……”

黄兴林喝道：“有话直说，吞吞吐吐干什么？”牢头道：“重则……使人神志不清，甚至意’乱情’迷，妄生男女苟合之念，江湖上也叫情丝绕……”说到后来，声音变低，几不可闻，受审的几个锦衣卫都是满面羞惭，像是被人捉奸一般。

云北归听得不甚明白，却也知道了大概，不禁笑道：“几个大老爷们却被人吃了春’药，是这意思吧？”锦衣卫们都低了头。黄兴林笑道：“李公公说笑了，那些酒菜里只是下了极少的药，他们也都被毒晕倒地，哪儿还有心情想别的。”

牢头赶紧点头，急着道：“周立虽然害我们着了道，他自己倒是没喝酒……”云北归看向周立，吓得他赶紧喊道：“李公公为小的做主啊！小的绝对不知道酒菜里有毒，他们都可以作证，小的一向不能喝酒，闻见酒味都头晕，故而昨晚只是吃了些菜，并未喝酒。”

云北归道：“那就是说，昨晚只有你一个人没有中毒，对不对？那你后来看到了什么？”周立结结巴巴道：“小人……小人虽未喝酒，但是他们几个喝得痛快，酒味很大，小人也是迷迷糊糊的，后来隐隐约约好像看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在牢头身上摸出了钥匙，打开了三道牢门，扛着宁王……”

云北归打断道：“你可看清了？宁王是被扛着出来的？”周立却又犹豫了，思忖一下才道：“小人当时也迷迷瞪瞪，确实记不大清了……”

云北归沉声道：“往下说！”周立道：“那人好像是扛着宁王出来的，还把钥匙放在了牢头身上，然后从这里出去，一拐弯就没影儿了。”

云北归盯着牢房的拐弯处，对黄兴林道：“外面的锦衣卫一点也没发现有啥不对劲的地方，也没有人交手负伤，古怪肯定在这楼房拐弯了，黄大统领，多找些工匠，比照着牢房图纸查一查。”

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却觉得不能贸然揭开真相，忽然问那牢头：“那桥公公送来酒菜时，是几个人一起进来的？”牢头愣了一愣，张口道：“来了总有五六个人，带的酒菜可不少……”周立插口道：“小人留意了，算上桥公公一共是五个人。”

云北归盯着他道：“五个人你都认得吗？至少是该见过吧？有没有觉得奇怪的？”周立抬着眼皮回想道：“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不过别的太监小人都见过，只有桥公公身边那个小太监看着眼生……”

牢头也想起来什么，赶紧道：“对对对，小人也注意到了！桥公公身边跟了一个小太监，模样清秀得紧，跟桥公公寸步不离，我们还猜想……猜想桥公公换了新欢……”审问室的人都是皇宫老人儿，对这些都见怪不怪，听到这里居然起了一阵笑声。

云北归忽然问道：“石鼓苔是个什么玩意？”牢头一怔，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究竟，黄兴林补充道：“据太医们说，这石鼓苔乃是传世国宝——九大石鼓上面长的青苔，工匠们将其小心翼翼取下来，在烈日下晒制而成，但这九大石鼓一直被供奉在曲阜文庙，后来被安置在北平的孔庙，据说已经很多年未曾长出青苔了，太医们也只是在医书上查到的，谁也没见过真的石鼓苔。”

云北归心里本来已经开始琢磨着收拾这桥公公了，可是这听着玄乎的石鼓苔又让他摸不着头脑了，不禁问道：“不就是石头上长的青苔吗？难道别的石头上长的就不行吗？”

黄兴林陪着小心道：“李公公莫急，听哥哥给你讲，这九大石鼓你总该听过吧？那可是上千年的传世国宝哩！先别提它们的材质质地，单说上面的古怪文字，那可是多少代大文人都没法解释的……”云北归听得云里雾里，完全摸不着头脑，心情烦躁，挥手道：“黄指挥使，咱家还要去皇上哪里侍候，这些情况明儿再说吧！”

出了天牢大门，云北归带着一帮太监回了寝室。案情重大，头绪繁杂，正没作理会处，门口小卓子探头探脑道：“干爹，清秋宫又派人送来一些点心水果，小的们就不跟你客气了……”

云北归一招手，让小卓子进了屋，问道：“近来清秋宫为啥老给咱家送东西？”小卓子眨巴着眼睛道：“干爹是怎么了？往常这些琐事您都不在意的。您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这皇宫里的多少家娘娘想着派人给您送东西送银两，不就是盼着您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多到她们宫里走一走嘛！”

云北归一拍脑门，道：“想起来了，这清秋宫前几天第一次送来东西，你告诉我说现在的清秋宫那可不是冷宫，是热得发烫的热宫！新美人特别招皇上宠幸，宁可皇后哪里得罪了，都不能得罪这清秋宫……”小卓子赶紧道：“干爹，这些话可不能说出去，说出去皇后皇太后还不得要了儿子的狗命呀！”

云北归喃喃道：“清秋宫这么受宠，为啥开始紧着巴结咱家了呢？皇上这些天哪儿也不去，就去清秋宫，按说她也用不着这样吧？”小卓子凑过来道：“依小的看，这也不奇怪，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皇上现在稀罕她，兴许过一阵就稀罕别人了，可是干爹您这儿可是……”

云北归摇摇头道：“还是不大对劲……”心里想起范丽华看见自己时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还有后来怂恿皇上杀了自己的决心，便道：“猴崽子，送来的吃的喝的没啥毛病吧？”小卓子疑惑道：“没毛病啊！干爹要吃，儿子这就给您拿来一些！吃的喝的都没啥毛病，不过这回来送东西的小宫女以前倒是没见过……”

云北归心中一动，道：“你说说看。”小卓子鬼头鬼脑，低声道：“这一向老去清秋宫侍候，哪里的宫女儿子都记得，单单这两次送东西的一个宫女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