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扬迪克是一种北方诺曼人的民族舞，动作奔放热情，极富有活力。在每个春歌之月的第三天，年轻的男男女女都会打扮一新，在晨间集会上与心爱之人共舞，以庆贺春日来临，永结白头之约。”

摘自《北地先民民俗考据》

亨特看到了那个少女。

一位神秘的精灵少女。

她身穿绿色与白色相间的轻便服饰，戴着颇具北地风格的头巾，漂亮的亚麻色长发于腰际飞舞，嘴角含着淡淡的笑，绿宝石一般的大眼睛里似乎藏有星辰。

她身上有种温暖的生机，令人不自觉地联想到春光、晨曦、翠绿的森林这些富有生命气息的事物。

当人们看到这样一个少女时，没有人会不喜欢她，诗人会赞扬她的美貌，画家会描绘下她的容颜，乐师会为她歌颂青春。

如果她不是一幅画，而是真正存在的人，那该有多好啊。

亨特盯着那幅挂在墙上的油画，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这样想着。

油画里，那个极富生命力的精灵少女正在林地间舞动，四周是欢笑着的男男女女，以及一些演奏风笛和鲁特琴的乐师。整体采用温暖的色调，令观看者在欣赏这幅画时，心中能够浮现出愉快的情绪。

亨特视线向下，看到油画下方的边框上有这幅作品的名字：《晨间的班扬迪克》。

一副好作品，可惜却放错了地方。

温莎堡现在的主人只是一群粗鲁野蛮的半兽人，满脑子只有打打杀杀，根本就不懂得欣赏艺术，这幅作品放在这里只会埋没它的价值！

亨特恋恋不舍地从油画上收回视线，紧跟上大步前进的哈斯塔，打定主意，在会谈结束后就向叔叔索取这幅油画，不管老狮子提出什么代价，他都能接受。

他们踩在黑白相间的格子地毯上，穿过幽暗空旷的走廊，右手边的落地窗大开着，能看到斜下方宏伟大气的狂猎神殿。数头小山般高大的战争巨兽正待在神殿庭院里，时不时发出几声闷雷似的吼叫，令窗户玻璃都随之晃动。

他们最终停在一扇漆黑的铁门前。

“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狮心大王回头瞥了眼侄子，“你是红松省的中央总督，白鬓大王血牙之子，会谈时注意自己的语气，别让你父亲蒙羞！”

他推开铁门，露出其后的光景来。

门后是一间宽大的石厅，角落里摆着烛灯，空间足够容纳下一张石质长桌，以及十多个坐在长桌旁的会谈参与者。

长桌中间被挖空，取暖用的焦炭在里面熊熊燃烧，火苗窜动，将桌旁那些客人的下巴染得昏黄。

亨特抬头打量，发现都是些生面孔。整个会谈大厅里，他只认得一名年迈的牛头人。

那老家伙瘦得皮包骨头，远不如其他牛头人魁梧强壮。

他手腕上戴着植物编制的手环，戴着兽牙骨链，脸颊用青紫色的药物染料画满图腾纹路，显得神秘又怪异。

他坐在长桌左边的第一个位子上，哈欠连天，似乎已经年老体衰，精力大不如前。但大厅中却没有一人敢露出轻视的目光。

没有人不认得“雷霆之怒”呼列克瀚达尔，他是半兽人中寿命最悠久的萨满之一，岩角部落牛头人大王血蹄瀚达尔的兄弟，“北地征服者”列文瀚达尔的长子，伟大“先古萨满”阿米斯瀚达尔的后裔。

阿米斯瀚达尔乃是半兽人最伟大的先祖半神之一，数千年前，正是他和另外几名先祖半神带领半兽人们跨越星界，在这片土地上找到新的家园，还发现了能够在黑暗高原上存活生长的作物，无人敢忘记他为族群立下的不朽功勋。

作为伟大半神的后裔，呼列克自然也觉醒了强大的萨满血统，他父亲和部落萨满带兵击溃了诺曼人的军队，成为半兽人各部落推举的至高大王与大萨满。

他和兄弟血蹄则分别成为了新的大萨满和至高大王，将先辈的荣光延续下去，兄弟俩一文一武，花费一百多年的功夫，将半兽人的统治深深根植于这片土地。

“你终于来了，哈斯塔。”

当亨特和他叔叔走进大厅时，年迈的牛头人抬起眼皮，打量了侏儒一眼，“这就是你侄子？客人们都等得不耐烦了，让他找个位子坐下，我们好快些开始会谈。”

“谨遵您的意愿，呼列克大人。”

狮心大王不敢怠慢这位萨满，他对牛头人行了一礼，带着亨特来到长桌右边，低声开口，“那个位子是给你的。”

顺着他的视线，亨特找到了那个位于最末尾的椅子，孤零零地摆在角落里，一旁就是燃烧的烛灯。

在所有人嘲弄的目光下，亨特双手撑在椅座上，艰难地爬上对自己来说有些高大的石椅，脑袋在烛灯底座上撞了一下，些许滚热的蜡油滴在后颈上，使他险些惊叫出声。

但亨特还是忍住了，他在椅子上坐下，有些尴尬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哈斯塔起码没有弄一把给自己“量身定做”的椅子，让他出更多的洋相。

亨特这样安慰自己。

他深吸口气平复心情，开始仔细观察四周。坐在右边第二位的男人似乎是个狼灵，他身形魁梧，头发绑成许多根辫子，双眼中透着幽暗的蓝色荧光，兽皮斗篷下透出粗壮的肌肉轮廓。

而坐在狼灵对面的则是一名皮肤苍白的人类青年，他头发卷曲，衣着风格华丽精致，神态中透着挥之不去的高傲，恰恰是亨特最讨厌的那种人。

凭借对方衣领下的冷杉徽记，侏儒辨认出对方是一名雾妖精。它们外表和人类无异，却能够释放出雾气，行动迅捷如风，喜好吸食鲜血，是天生的施法者，又被半兽人们称作吸血鬼的近亲。

环视一圈后，亨特发现坐在长桌旁的会谈者中有四名半兽人。雾妖精其次，他们有三人。最少的是狼灵，他们只有两人。

他还注意到，长桌尽头的主座是空着的。呼列克与哈斯塔端坐于主座两侧，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场会谈真正的主角还未到场？

亨特有些意外，难道这场会谈的目的不是讨论如何攻打黑森林，找到隐藏在其中的北地密库？反而另有其他的目的？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测，一名将全身都笼罩在斗篷下的不速之客出现在会客大厅中。当来到主座前时，两旁的哈斯塔与呼列克皆起身向此人行礼致意，令其余人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能让狮心大王和大萨满都如此礼遇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惊讶之余，亨特却发现三名雾妖精神色如常，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想必诸位都很好奇我的身份。”

神秘人环视四周，斗篷下露出明亮的金色瞳孔，“本该是商谈如何找到北地密库的重大会议，却突然出现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不论是谁都会对此心生疑虑。”

“所以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吧。”

当神秘人掀开斗篷时，亨特再也坐不住了，他瞪圆眼睛看着主座上的那人，思绪登时陷入混乱，身旁的狼灵与半兽人们也低声议论起来。

斗篷下是一名外表和人类无异的青年，他身形高大匀称，四肢修长，穿着一身制作精良的兽皮盔甲，背负阔剑，双目有神，头顶生着两只棕黄色的圆形兽耳，眉心的两道金色斑点正昭示出他的身份。

“我是祖尔丹，祖尔丹洛伦，来自莱茵王国。”

一名兽人。

一名来自莱茵王国的虎人。

亨特有些不安地咬着指甲，思绪涌动。

众所周知，莱茵王国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方大陆，与西陆隔海相望，但在这场事关北地合法统治权的会议上，却出现了一名莱茵兽人，还是兽人中的王族洛伦虎人。

这其中所包含的信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看到会谈者们的表现，自称祖尔丹的虎人青年敲敲桌子，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

“诸位都知道，”他抬高了声音，“诺曼人才是北地最早的居住着，对他们来说，半兽人、狼灵、雾妖精永远都是外来者，是夺取了他们家园的敌人。”

“两百年来，不论你们暴力镇压，还是用各自的神明教派来传播信仰，都无法彻底熄灭反抗的火种。反抗军，刺客，还有猎魔人他们是一个相当顽固的民族，不是吗？”

祖尔丹眼中倒映着火焰，“但诺曼人也是一个固守传统的民族，坚守先祖的传统与信仰，只认同北地真正的合法继任者来做他们的王。”

“所以你们迫切地寻找北地密库，想要找到其中的凛冬皇冠和双王圣器，并以此来得到北地的合法统治权，让那些诺曼人真正认同你们的统治。”

“一个完美的计划。”

他轻轻鼓掌，话语中透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但为什么不将你们的眼界放得更加长远些呢？北地的统治权只是北地就够了么？想想看，曾经北方王国的版图里还包含有另外一片土地”

“你是指群岛？”

坐在长桌右侧第二位的狼灵沉声开口，“你想让我们攻打群岛王国？”

“是的，就是这样！英勇的洛森汗阁下，想想吧，只要拥有双王圣器，你们就有了整个北方的合法统治权，这是一个攻打群岛的名正言顺的借口！”

虎人青年大笑着握紧双拳。

“群岛王国处于暴风洋和冬暮海之间，海上交通极其便利，东陆的星耀、阿斯加德，中央海域的教团国隆德尔，南方的乌达尔王国都把它为交通商贸的运转中心。只要占领群岛，就能得到极大的利益！”

“还能顺势接手群岛在东陆和南方大陆开辟的殖民地。”

雾妖精平静地补充道。

“没错，斯高尔阁下。”

虎人对雾妖精们的代表点头致意。

“我来这儿，代表的就是莱茵王国的意志，群岛与莱茵王室之间有无法化解的仇恨，现在正是清算的时刻。我们将合作的机会放在诸位面前，就看你们是否能够抓住它了。”

“那么，我们能得到什么呢，祖尔丹？”

狼灵洛森汗皱起双眉，“我知道莱茵和半兽人肯定早就谈好了条件，但想要得到狼灵的效忠，你得给出足够打动我们的代价。”

“群岛四分之一的国土。”

祖尔丹的话令狼灵挑起眉毛，他伸出四根指头，脸上带着诚挚的笑意，“莱茵对于盟友一向慷慨。只要狼灵帮助我们攻打群岛，就可以得到与雾妖精和半兽人一样的回报和我们均分群岛四分之一的国土。”

“相当诱人的报酬。”

亨特缩在角落的椅子上，听到洛森汗的语气，明白狼灵以经同意了对方的条件。

“这一切计划的前提，还是要先找到北地密库。”

一直在静静聆听的牛头大萨满突然开口，“我提议在后天早上进攻黑森林，我们的军队需要相互磨合，才能发挥更强的战力。”

“不错，贸然攻打只会让我们自乱阵脚。”

哈斯塔用尖利的爪子敲打在桌面上。

“到时会由中央总督手下的弃誓者军队充当先锋，半兽人部队会紧随其后。而狼灵和雾妖精的部队人数较少，行动灵活，可以在左右两侧提供支援。各位觉得呢？”

“没问题。”

“同意。”

“不错的主意。”

所有人都表示赞同，除了角落里那个还在愣神的家伙。

“亨特！”

哈斯塔的喊声令侏儒回过神来，他抬头就看到自家叔叔不善的目光，“中央总督，你的意见呢？”

“我，我没有意见。”

走神被发现后，亨特有些慌乱，忙不迭地点头同意。

“很好。”

祖尔丹满意地点头，“盟约就此成立，关于北地密库，我就等待诸位的好消息了。”

“为了部落！”

呼列克举拳高呼，包括亨特在内，其他会谈者也一齐举拳呼喊。

“为了部落！”

“砰！”

酒杯重重落在木桌上，亨特咽下喉中的烈酒，伏身长叹了一口气。

这是一间坐落在温莎堡内的酒馆，窗外夜色已深，墙角的壁炉里点着柴火，空气中飘荡着暖烘烘的酒香，柜台四周挤满了在夜晚寻欢作乐的酒徒。

亨特独自坐在角落，小口抿着辛辣的高尔多麦酒，又回想起今日会谈的内容。

“战争就要来了吗”

他盯着杯子里浑浊的酒液，心绪复杂。

亨特想不通发起战争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也不明白战争会带来什么坏处，只是心里有些堵得慌。

毕竟，自己只是半兽人与其他几位异族首领眼中的傀儡。

他只要听话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