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穿着一身铁质老旧盔甲，手持巨斧与皮盾。他身形十分高大，手臂和胸膛上肆意生长的毛发暴露在空气里，当站在众人面前时，就如同一头人立而起的巨熊。

“斯尔威兄弟不喜欢把一句话重复两遍！”

见无人回答，他便瞪圆了眼睛，像一只发狂的巨魔那样挥舞着巨斧，“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他话音刚落，锋利的铁箭便飞出林间，迎面射向队伍最前方的格温与海尔辛两人！

袭击来得太突然，格温还未做出反应，就听到海尔辛怒吼一声，从马背上倒了下去，连带着将他也扯翻在地。

额头重重磕在泥地上，格温脑袋“嗡”地震响一声，眼前冒出飞舞的金星，他挣扎着起身，恍惚间听到云梦在喊自己的名字。

他竭力平复意识，转头便看到十多名全副武装的身影从树林间冲了出来。

“杀了他们！”

“斯尔威兄弟万岁！”

这伙强盗怪叫着，发出嘈杂的怒吼声，还没等他们冲到面前，树林中又飞出一阵细密的箭矢，劈头盖脸地向密会众人落了下来。

“铛！铛！铛！”

挥剑挡开箭矢，云梦卷动斗篷翻落马下，借助陶土马坚硬的体表挡下铁箭。

另一匹马上的法诺猛地后跃，以一种惊人的弹跳力落在高处的树梢上。面具人曲则飘然而起，如同踏在风中，将手里的一把朱红色长剑舞地密不透风，把铁箭全部挡开。至于三问，这只橘猫还是窝在曲的怀里，看样子并不打算出手。

真是一群毫不讲理的野蛮人！

云梦在心中暗骂，她心里又惊又怒，没想到这伙强盗如此凶残，看他们的举动，显然是没打算留任何活口。

她却不知道，这正是北地强盗一贯的作风。

诺曼人生性刚猛，如果本地人遇到了强盗，不论男女都会拿起武器竭力反抗，必定要与盗贼拼个你死我活。若是将盗贼杀了，还能反过来将他们的财产搜刮一番。

更何况若是放人逃走的话，驻扎在附近的异族必定会得到消息，进而派人来清剿，将危害秩序安定的强盗们通通处以绞刑。

久而久之，不留活口竟也变成了强盗们的一个传统。

所以，若是在野外遇到强盗，别指望这些法外狂徒会饶你一命，就算是乖乖奉上钱财也不行，还不如掏出武器和他们拼一拼，或许还能找到一线生机。

海尔辛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即便肩头中了一箭，他也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斧头抡动如风，怒吼着和那些冲上来的强盗战成一团。

格温此时也看清了这伙人的面貌。

算上那个巨熊般壮实的男人，四周一共有十二个强盗。

诺曼人似乎格外偏爱风格狂放、大开大合的重型武器，周围这伙强盗手中拿着的，多是黑铁打造的双刃巨剑和重型手斧。他们穿着破旧的皮甲，脸上涂抹有狰狞的灰色战纹，浑身散发着一种凶悍的气息。

“杀了他们。”

云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着一丝冷意，“不用留活口。”

格温没有说话，而是扑向一侧，躲开了三把迎面投来的手斧。

他在地上翻滚一圈，起身便发现有六名强盗围了过来，将他和云梦围在中间。

格温目光转动，这片树林此刻变成了三个被割裂开的战场，海尔辛在一块巨大的石头旁，正和两人缠斗，曲抱着三问拖住了另外四名强盗。

至于法诺，格温没有找到他的身影，刺客似乎冲着那些远处的弓箭手去了。

而剩下的六个强盗，都在他和云梦这里了。

这一幕莫名地有些熟悉。

格温想起了那条阴暗的小巷，在阿卡纳时，他和云梦也是被两个鸦人前后堵截。但这次敌人更多，看上去也更强大，瞧瞧那些骇人地巨剑和重型手斧。这东西要是挨上一记，只怕自己立即就要去了半条命。

没功夫再思考，一柄巨剑向他头顶劈来，剑刃带起的劲风打在格温脑门上，令他整个大脑都陷入空白。他只是循着本能矮身前扑，使尽浑身的的力气，双拳如同攻城锤一般砸在对方胸口的盔甲上！

“咣！”

一声闷响，强盗像个麻袋似地飞出去。他滚在地上蜷缩起身体，神色痛苦，一时半会是爬不起来了。

剩下的五个强盗都被格温的怪力震住，但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同时就有两把手斧砍向格温后心，一柄巨剑迎面刺向他的眉心。

面对夹击，格温只来得及用双掌架住巨剑，却无暇顾及身后的两把手斧，一股凉意顿时窜上后颈，但心里却没有多少惧意。

因为云梦在他背后。

她握着那把漆黑的影中长剑，将两把手斧挑开，身子转了半圈，长剑平稳的递进那个被格温握住武器的强盗嘴里，刺穿了他的脑袋。

“呲！”

云梦手腕抖动，将强盗的半个脑袋弹飞出去，温热的血液泼洒在空中，一具无头尸体缓缓倒下。

她抹掉脸上沾染的鲜血，俯身捡起尸体身上的一面皮质盾牌丢给格温，“拿着这个，给你防身用。”

她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刺死了那个被打倒在地的强盗，神色平静，看样子似乎对杀人这件事已经习以为常。

还剩下的三个强盗一齐冲了上来，格温举起盾牌挡住劈砍的手斧和巨剑，气息在体内流转，手掌上轰然升起绯红色的火苗，很快将整个盾牌也覆盖其中。

格温在前面挥舞着燃烧的盾牌，格挡、撞击，灼热的气息令强盗们难以逼近。云梦则待在他身旁，仿佛变成了一道影子，每次出剑都正中要害。

“砰！”

用盾牌拍飞最后一名盗贼的武器，格温抽身闪开，眼看着云梦用长剑精准地割开强盗的咽喉，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临近尾声，这场战斗已经毫无悬念。

除了那名身材格外高大的强盗头子还在和海尔辛缠斗，其余十一名强盗被全部击杀，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四周，使得空气中充满了鲜血的味道。

“啊！”

眼看只剩自己，强盗头子发出一声雷鸣般的怒吼，浑身的肌肉瞬间膨胀起来，身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两米增加到三米，抡动巨斧砸向海尔辛！

“巨人血脉？！”

地面轰然震动，海尔辛被冲击力撞倒在地，脸上写满惊愕，却见这巨人化的强盗头子转身冲向树林深处，显然是无心再战。

但他还没跑出几步远，法诺便从树梢上跳下来落在巨人头顶，从袖口弹出袖剑刺进强盗头子的太阳穴狠狠搅动，令巨人怒吼着跪倒在地上，口鼻溢血，瞪圆眼睛趴在地上。

等格温等人走近时，发现他已经没了声息，尸体还维持着原状，如同一座倾倒的小山。

“那些弓箭手已经被我解决了。”

法诺甩掉袖剑上的白色浆液，从尸体上跳了下来，指向不远处的古代遗迹，“他们一直藏在遗迹高处，那地方似乎是这伙强盗的老巢，要去看看么？”

“当然要去，那些强盗的老巢里肯定藏了不少东西。”

海尔辛有些兴奋，“我们可以在那里补充一下武器和食物，还能找到一个安全、温暖的过夜地点。”

“这个建议不错。”

云梦抬头看看逐渐暗淡的天色，“正巧我带的食物也不够了。”

“这就是他们睡觉的地方？”

格温用手掌在鼻子前扇风，似乎这样能让自己好受些，“我怀疑这些强盗两周才会洗一次澡。”

“也有可能是一个月。”

云梦面无表情地抖动手里的毛皮毯子，上面释放着一股子浓重的霉味，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烂了两个月的梨子。

这里是一座宽敞的大厅，整体由石头建造，极其高大，似乎也是出自古代巨人之手。大厅只有半边屋顶，暮光透过另一半空间倾洒在地板上，从角落中蔓生出不知名的绿色植被，挂满了露天的那一面墙壁。

而在还剩下的半块屋顶下，放着十多块脏兮兮的兽皮毯子，下面铺着厚厚一层干草。此处应当是强盗们休息的地方，如果能忽视毯子上糟糕的气味，那么躺在上面绝对能舒舒服服地做个好梦。

“这里的气味太糟糕了！”

橘猫站在一片蒙尘的石壁前，尖声抱怨。一向与它形影不离的曲不在这里，他正在和法诺处理那些强盗的尸体，如果任由那些尸体在野外腐烂发臭，很可能会引来游荡的食尸鬼。作为密会探员，自然不能让这些黑暗生物得到滋长。

至于海尔辛，他在大厅旁边的一座棚屋中找到了强盗们存放的武器和装备，正在寻找自己中意的武器。

“再忍耐一下吧，三叔。”

云梦将毯子放在干草堆上，“我们只在这里住一晚，等找到反抗军后自然会有让我们落脚的地方。”

“这中间还要我们穿过法肯沼泽，翻过瀑布，越过战锤省的边界线到达黑森林。”

橘猫无奈地撇撇胡子，它长叹一声，“天呐，这次任务太折腾人了。等回到群岛后我一定要向部长申请休假，去皇宫区的国家大剧院附近住上半个月，用音乐，来、来哈秋！”

兴许是吸入了太多异味，三问突然打了一个大大地喷嚏，气息吐在面前的墙壁上，震下厚厚的一簇灰尘。

“咳，我去看看那些尸体处理得怎么样了。”

有些尴尬地说完这句话，橘猫转身溜出大厅。

“味道确实有些糟糕”

云梦望着三问消失在树丛中，嘀咕了一声，“得想办法去掉这种味道，今晚想吃些什么？”

“格温？”

她转头看到少年正站在那面石壁前，愣愣地有些出神。

“你在看什么？”

“这面墙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顺着格温的视线，云梦看到了石壁下方的一抹金色，她用手掌轻轻擦拭，令那抹金色显现出全貌。

那是一团被金色染料描绘的圆，圆里还画着一只收拢双翼的雄鹰。

云梦神情渐渐认真起来，她脚下的影子扭曲变形，蔓延向上，将整个石壁覆盖，而后轰然一震，露出隐没在灰尘下的真相。

当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两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墙上描绘着一幅巨大的壁画。

那是一颗巨大的古树，它处于壁画正中央，顶部用不知名的银色染料点缀出璀璨的万千星辰，星辰中有八团最大的星辰并列，构成一道巨大的星辰圆环。

圆环之下是一道绿色的宽阔线条，它顺着古树枝干一路蜿蜒向下，直到根部，似乎是在象征一条奔腾的河流。

而在树根的两侧，则分别描绘着两幅令人不安的场景。左侧是云梦最先看到的那道圆，无数漆黑狰狞的触手缠绕在上面，正在将这道圆拖拽入更深邃的黑暗。

右侧则描绘着一头狰狞可怖的漆黑生物，它舒展双翼，挥舞四肢，口中喷吐烈火，分明就是一头咆哮的巨龙。但在壁画上，一支粗大的绿色箭矢贯穿了巨龙的咽喉，将它死死钉在古树根部。

壁画细节精致，风格大气粗犷，透出一种古老的苍凉之感，令格温心中莫名地情绪起伏。

他注意到，在两幅图画下还各自铭刻有一行复杂繁奥的字符，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其中的含义。

“是巨人语。”

云梦也看到了那两个字符，她轻声开口，“左边字符的意思是‘永夜降临，光明自此沉沦于深海’。右边的意思是‘龙灾终结，吞噬者死于命运’。”

“这是什么意思？”

格温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对那些字符背后的含义感到有些不安，“这是古代巨人们画下来的么？”

“这是《凯尔翠》，一部北地传说之中的经书。”

海尔辛的声音突然响起，令格温和云梦猛然转身看向身后。

夜幕降临，海尔辛站在大厅中，穿着一身搜罗来的盔甲，戴着一顶古老的双角头盔，猩红色的双眸在黑暗中火光下格外明亮。

他手举火把向壁画走来，神色中露出几分激动与虔诚，“我从小就听过有关这部经书的传说，以及上面记录的一些故事。”

“传说在数个纪元之前，北方修道院的巨人僧侣们用图画来描绘经书，记录文明和历史。在北地遭遇战争的动荡岁月中，为了不让文明与智慧的传承断绝，他们离开坐落于北方冰原的修道院，在北地建造了许多‘智慧大厅’，以此保留北方王国的历史与火种。”

海尔辛轻轻抚摸壁画，“但很早以前，在异族占领北地之前，《凯尔翠》就已经失传了，智慧大厅也相继被黑暗摧毁。先民的传说与历史只能口口相传，才没有让我们忘记诺曼先祖的意志与精神。”

“这里是一座智慧大厅的遗迹？”

格温紧盯着海尔辛，“那这上面所画的，都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历史？”

“这都只是神话传说罢了，格温。”

云梦拍拍格温的肩膀，“我曾经研究过有关《凯尔翠》的资料，根据一些学者的记录，这本书收录的是诺曼先民所信仰的神话体系，包括创世神话到后来的战争神话。”

她凑近了壁画，将目光落在正中央的古树上，“在诺曼人的创世神话中，他们认为世界是一棵树。最顶层连通星界，孕育八位最古之神明。而现世则位于世界树的中心，也就是‘中庭’，所有亡者的归宿冥河贯穿中庭，归于世界树根部的冥界。”

“而左右两侧的壁画应该记录的是诺曼人的战争神话，分别是黑暗纪元和龙灾战争两部分。”

“云梦小姐，这些不是神话，它们是先民记录的历史！”

海尔辛有些不满地反驳她，“北地人都知道，是刺客终结了黑暗时代，也是龙裔终结了龙灾战争，他们都是北方最伟大的守护者！”

“我们还是先别再这个问题上争辩了，海尔辛。”

云梦摇摇头，指向壁画右下方一角，“至少这部分壁画，显然是诺曼先民后来又加上的内容吧。”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格温和海尔辛看到了这样几幅稍小些的壁画。

第一幅图画上，画着一名身形高大的巨人，他面容模糊，头戴宝冠，似乎在急切地寻找什么，眼角甚至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第二幅图画上，戴着王冠的巨人驾着一艘长船，似乎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他在对大海愤怒的呼喊，汹涌巨浪正向巨人袭来，要将长船打翻。

第三幅图画则是一幕有些悲凉的场景，一群小人将巨人封存在棺木中，埋在一处峡谷的地下墓穴里。峡谷出口呈狭窄的三角形，一条河流从峡口流淌而出，两轮交汇的圆月高悬在上方。

旁边同样铭刻有一行字符，云梦轻声将内容念了出来。

“伟大的末代巨人王北方公国的天选之王洛里森格温德林陛下长眠于此。”

“嗯？”

看着看着，云梦突然皱起眉头，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身走向遗迹的大门，当她眺望远方时，身子忽得钉在那里，脸上露出惊异莫名的神情来。

格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跟了上去。

当他和海尔辛来到大厅门口时，便望见了这样一幅光景。

两轮交汇的圆月悬挂于夜空，正下方便是那座藏有废弃神庙的峡谷，一条河流自峡口蜿蜒而出，静静的流淌在月光下，如同一条银色的丝带。

和画中描绘地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