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赶紧给我再来一壶……”
天色渐渐晚了下去，明月也从渐渐被墨水晕染的云层中钻了出来。
皇城。
少年坐在院落内的石桌边，脸色微红，似乎是被手中酒囊内的烈酒灼得滚烫。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大着舌头看向身边的宫女，将酒囊丢给了她。
宫女唯唯诺诺地应下，快步离开了院子。
少年的头上戴着一个紫金冠，三千青丝随意地束起，不经意落下的几丝黑发如垂瀑般柔顺地铺在他身上。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纨绔子弟特有的漫不经心，细长的玲珑眼晕染起一道醉酒特有的粉红。
他身着一袭水墨丹青衫，腰间挂着一个略大的酒葫芦，胡乱地缠绕着几根红绳。
这装扮与在寻常酒肆内那些酒徒无异，但却因为少年的俊美绝伦而多了一丝清雅。
半晌，一阵寒风刮过。
少年不禁打了个哆嗦。
“——”
一件黑色披风从天而降，少年伸出手接过它，披到了身上。
“多谢师父。”
少年笑了笑，满身酒气。
宫墙上跳下来一位灰衣青年，无奈地看向他：“赵云浪，昨夜又去春香院了？”
少年的眼睑上极其青黑，答案显而易见。
他便是四皇子赵云翻的胞弟，六皇子，赵仁，字云浪。
赵仁勾了勾唇，眼角满是邪魅：“师父，您别管这么多，徒儿自有打算。”
青年给了他额头一个爆栗：“臭小子，现在连师父都敢瞒着了！”
赵仁缩了缩脑袋，拿起身旁桌上剩余的最后一点酒，猛地灌进嘴里：“哎嘿嘿……你都知道了啊……”
青年直勾勾地看着赵仁将那酒喝得一点儿不剩，咽了咽口水。
赵仁狡黠一笑，放下了空空如也的酒坛：“师父，你这一下山，怕是有大事情发生呢。”
“放屁！”又是一个爆栗敲过来。
赵仁委屈巴巴地捂住了额头上的红印：“难道不是么？之前那个臭道士不是说过嘛，‘百里入世，血洒千里’。他还让我千万要阻止你入世呢。”
“百里入世，血洒千里。”这是当年清风道长对世人所告诫的话。
至于那句话中的百里，便是指这青年，百里萧樯。
百里萧樯，青云山掌门清风道长的师弟，曾经拿走了青云山禁地的诡道秘籍，不知所踪。
江湖各大门派曾花重金追杀他，却都无功而返。
在寻找他七年无果后，清风道长只得放弃，向众人如是劝告道。
百里萧樯白了他一眼，一脚给他踹了过去：“滚！那臭道士说什么你都信！？前几年他还说什么，‘师弟，你定能寻到一个好姻缘’啥的……有吗？嗯？有吗？！”
赵仁吃痛地揉了揉腰，小声地咕哝了一句：“那是因为师父你人品太差了而已……”
“嗯——？你说什么……！？”百里萧樯有些咬牙切齿地望向他，轻轻地挑了挑眉。
“没……什么都没有！”赵仁赶忙摆了摆手，讨好地为他捏了捏肩，“徒儿方才说师父你人实在是太好了，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是情理之中的事。”
百里萧樯满意地点了点头，右手指夹着的那柄短刃瞬间缩了回去。
赵仁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在宫女进院的瞬间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好酒！”赵仁接过宫女递来的酒囊，一下子打开了盖子，猛地灌进嘴里。
宫女垂下头，一个趔趄，倒到了赵仁身上。
赵仁一愣，紧紧抱住了她，打了个酒嗝，嘴唇离她越来越近。
“胆子挺大啊，敢对本王投怀送抱……长得不错。”
百里萧樯身子一僵，忽然眼神一凛，右手袖中藏着的短刃已经划过了宫女的右手腕。
“哐当！”
宫女疼得一下子滚落在地，右手中的匕首也掉到了地上。
百里萧樯上前一步，将匕首踢开，接过赵仁丢过来的绳子，将宫女反绑起来。
“志方堂的探子？”赵仁转了转手腕，又喝了一口酒。
宫女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瞪着百里萧樯。
“看什么看！？本大爷有这么好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百里萧樯冷哼一声，狠狠掰过宫女的手臂。
“咔嚓”一声，她的手臂就已经脱臼了。
宫女紧咬下唇，忍住了这剧烈的疼痛。
“师父，别下狠手啊。”赵仁站起身，勾起了宫女的下巴，笑得邪魅，“我们还没玩儿够呢……”
宫女厌恶地别过头，一眼都不想看见他。
“嘁。”百里萧樯有些不屑，松开了宫女的手臂。
“要杀便杀，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她冷声道。
赵仁弯了弯唇角，站起身亲自为她松绑。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本来宫女已经绝望地闭上了双眼，此刻又睁开了眼，双眸尽是愤怒。
“我只想……”赵仁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让你去问问你们老大，可不可以把你送给我。”
宫女冷哼了一下，甩开赵仁的手，确定他没有在骗自己后，施展轻功越过了宫墙。
“登徒子！”
赵仁无奈地耸了耸肩。
百里萧樯轻轻蹙起他那细长的眉：“你也发现了？”
“嗯。”赵仁点了点头，答道，“那匕首是志方堂的，上面淬的毒却是嘉药门独有的。”
百里萧樯叹了口气：“你就真的忍心把你师父这性命放棋局里去？”
赵仁愣了片刻，微微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小子，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师傅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百里萧樯拍了拍他的肩膀，快步离去，消失了在这黑夜里。
赵仁一直喝到天亮，这才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睡梦中，他又想起了七年前。
他还是个七岁的孩子，因为失去了自己的母亲而哇哇大哭。
是二十出头的一个少年将不知所措的他抱了起来。
那少年身着一袭飞扬青衣，眉间尽是轻狂，丹凤眼泛起潺潺春水，腰间也挂着一个酒葫芦。
百里入世，血洒千里。
那个少年刚刚入世，便满手鲜血。
但就是那双沾满鲜血的手，从深渊救起了他。
“师父……”
赵云浪的师父。
百里萧樯。
他一直都是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