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妹坐在和那些叽叽喳喳聊天的侍女稍远的地方，独自默默缝衣。
她并不是对服装的话题没兴趣，莲妹今年十五岁，正是花样年华，但她早就失去了和侍女一起放声大笑、高声谈天的兴致……应该说，她天生就缺少这种兴趣。
母亲在她小时候去世，在京城经营小餐馆的父亲续了弦，原本就已经令她在家中变得不自在，没想到继母又生了一个儿子，在莲妹十四岁时，父亲也因病去世。
不久之后，继母说宫廷在招募侍女，她就被送来清和殿，形同被赶出家里。
她小时候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被赶出家门，所以，她没有懊恼或伤心，只是感到心灰意冷，甚至庆幸没有让她露宿街头。
起初她无法适应清和殿的花俏气氛，经过一年之后，也逐渐习惯了。
莲妹俐落地折好缝制好的蓝色绸缎上衣，放回衣物箱，不理会那些还在聒噪聊天的侍女，准备走出房间。
“哎呀……莲妹，你缝完了？”
“对。”
虽然那些人聊得不亦乐乎，这种时候特别眼尖。
“你每天动作都很快，既然你已经缝好了，可不可以帮我缝？”
“……为什么？”
“啊？”
莲妹露出冷漠的眼神，侍女脸上的假笑僵住了，她递上的衣服连一半都没缝好。
“那不是你的工作吗？为什么要我帮你？”
“……你怎么这样说话？”
另一个侍女皱着眉头，毫不掩饰不悦的表情。
“你不是提前完成了吗？帮别人一下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们不说那么多废话，早就可以完成了。”
“你……”
莲妹不理会她们冷漠的视线和反驳，转身快步走出了房间。
在关上门之前，听到其他侍女的指责。
她们接下来会说自己的坏话，
而且，莲妹也猜到她们会说什么。
她的嘴巴很毒，一点都不可爱，只不过是小餐馆的女儿就目中无人，自以为了不起，难怪会被继母赶出家门……
“啊，莲妹。”
走廊另一端传来叫声，莲妹抬头一看，年长的侍女在另一个房间向她招手。
“已经做完了吗？”
“对。”
“其他人呢？”
“……”
“还在聊天吗？真是无可救药。”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侍女都那么聒噪。
年长的侍女叹了一口气，但并没有跑去斥责她们。
这里有足够的人手，并不需要用骂人的方式增加工作效率。
“等一下陈妃娘娘和上次那位千金小姐要进宫，你去中庭剪几枝花插在殿下的房间。水仙是不是已经开了？”
“水仙就行吗？”
“对，剪几枝就好。”
莲妹点点头，接过剪刀，来到中庭。
白色的水仙绽放，散发出强烈的香气。
她突然想到，不知道和亲王殿下的新情人身上的香味相比，哪一种香味更强烈？
她不禁觉得水仙很可怜……那位干金小姐不仅无法体会水仙的香气，甚至不会发现房间内放了水仙。
陆无羡的周围总是美女如云。
贵族千金、高官千金、宫伎，还有众多侍女……
尤其是这里的侍女，个个容貌出众，简直怀疑是根据容貌来挑选的，而且，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很漂亮，平时在化妆、发型和仪态上费尽心机。
莲妹很少化妆，长相普通，在穿着方面，也只要有干净的衣服穿就好，至今仍然很纳闷为什么会被安排到这里当侍女。
她剪了五枝刚开始绽放的水仙，想了一下，又剪了两枝。
来到亲王的房间，先把五枝水仙插在花瓶内，然后，又拿着另外两枝，轻轻推开隔壁卧室的门。
房间内弥漫着酒臭味，只听到亲王轻微的鼾声。
莲妹轻轻叹了口气，将窗户打开一条缝……昨晚的宴会上，亲王喝到很晚。
莲妹瞥了一眼睡成大字形的亲王，用水壶在竹子花瓶内装了水，插上两枝水仙，放在窗边。
然后，烧了开水，泡了一杯浓茶。
陆无羡没有醒来，每次都一样。
莲妹悄悄把茶杯放在枕边的桌上，静静地走出卧室。
莲妹忘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应该是她来清和殿当侍女一个月左右。
当时，她还不知道新来的寡言侍女会被其他侍女当下女使唤，无论在任何事上都遭到嘲笑，每天也有忙不完的杂务，她开始思考到底和继母一起生活有什么两样时，被派去陆无羡房间值夜班，陪喝酒到深夜的陆无羡。
陆无羡睡醒时脾气特别差，尤其是喝酒后的隔天早晨，心情尤其恶劣，所有侍女都避之惟恐不及，所以，这份苦差事就落到了莲妹的头上。
莲妹坐在陆无羡卧房的角落，满屋子的酒臭味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亲王陆无羡是当今皇上的第二个儿子。
他长相俊俏，也很讨人喜欢，个性快活，只是讨厌读书，沉迷女色，心情不好时，就会大发雷霆，所以，那些跟屁虫整天都拼命对他拍马奉承。
莲妹刚来清和殿时，觉得陆无羡就是一个自私任性的公子哥。
……他根本还是小孩子，居然每天喝那么多酒……
陆无羡比莲妹大一岁，他平时的行为举止很孩子气，所以莲妹经常忍不住这么想。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如果不找一点事做，就会忍不住打瞌睡。
莲妹用房间内的炉子烧了开水，泡了茶。
继母也经常喝醉，不舒服的时候就会叫她泡浓茶。
虽然继母对她很苛刻，但只有莲妹为她泡浓茶醒酒时，她才会露出一丝笑容。
莲妹回想起这些往事，觉得茶香令她的心情放松下来。
她正在把茶吹冷，床上传来了呻吟。
莲妹急忙把烛台拿到枕边，战战兢兢地探头一看，陆无羡微微张开眼睛。
“……”
他的嘴唇动了几下，似乎说了什么，但莲妹听不清楚。
于是，她一手拿起茶杯，另一手轻轻地把陆无羡的头抱了起来，把茶端到他嘴边，没想到他乖乖喝了茶。
陆无羡喝完茶，松了一口气，用空洞的眼神看着莲妹。
“……还要再喝吗？”
陆无羡没有回答，但张开了嘴。
莲妹又喂他喝了一口，很担心他会发怒。
陆无羡把茶喝完了，但莲妹不知道该怎么离开，所以抱着他的头，坐在床上。
陆无羡也没有说话，缓缓呼吸着，然后打了一个呵欠，抬眼看着莲妹。
“天亮了吗？”
“不，还没。”
莲妹回答，陆无羡嘀咕说：“是吗？”又打了一个呵欠。
莲妹看到陆无羡想要睡觉，正准备把他的头放到床上……没想到肚子却叫了一声。
昏昏沉沉的陆无羡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
惨了……
刚才忙于杂务，没有好好吃晚饭，怎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咕咕叫……
陆无羡望着莲妹惊慌的表情。如果房间光线明亮，一定可以看到她脸胀得通红。
莲妹拼命思考借口，陆无羡的表情突然放松。
“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躺在床上捧腹大笑起来，莲妹忍不住转过头。
……没错，这位主人不可能善解人意地假装没听到……
“怎么……你肚子饿了吗？”
而且，还问这种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莲妹无地自容，很想推开他的头逃走。
这时，陆无羡坐了起来。
“喂。你去把那个篮子拿过来。”
“……”
她顺着陆无羡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墙边的架子上，放了一个大藤篮。
莲妹把篮子拿了过来，陆无羡拿出一个纸包，递到莲妹面前。
“吃吧！”
“……”
“你不是肚子饿了吗？吃吧！”
莲妹低头一看，发现是蒸糕，甜甜的香味扑鼻而来。
虽然她饥肠辕挽，但还是不敢伸手。
亲王卧室内的点心是亲王的，即使亲王心血来潮叫自己吃，也不敢……
莲妹露出为难的表情，陆无羡嘟着嘴，他拿出蒸糕，粗暴地递到莲妹面前。
“吃啊！”
“……”
如果再不吃，恐怕会惹他生气。莲妹接了过来，陆无羡终于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那……我吃了。”
“嗯。”
莲妹很在意陆无羡的目光，战战兢兢地放进嘴里。
……啊！
“真好吃……”
她忍不住赞叹，陆无羡好像天真的小孩子般笑开了怀。
“好吃吧？你多吃点。”
“……好、好。”
莲妹发现不必客气后，才发现自己肚子饿极了。
她继续吃着蒸糕，陆无羡也一脸好像仍然在酒醉般的喜色，再度躺了下来。
……谁说亲王起床时心情不好，根本没这回事啊……
可能其他人不想值夜班，才会推给我吧！
莲妹这么想着，发现陆无羡的眼睛又快要闭上了。
“……殿下还可以再睡一下，离早晨还有一段时间。”
“我不想睡。”
他明明一脸睡意，嘴上却在逞强。
听到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小孩子在闹别扭，莲妹轻轻笑了起来。
“那我唱歌给你听。”
“唱歌？”
莲妹轻声哼唱起来，那是莲妹的亲生母亲生前哄她睡觉时唱的催眠曲。
轻柔的歌声让陆无羡的眼睛渐渐闭了起来……随即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真的睡着了……
莲妹忍着笑，轻轻站了起来，把没吃完的蒸糕包了起来，又把篮子放回原位。
她蹑手蹑脚地准备走回房间角落的椅子，生怕吵醒陆无羡……
“……”
莲妹情不自禁地再度站在床边，探头看着陆无羡的脸。
他睡得很沉。
离早晨有一段时间。
莲妹像刚才一样坐在陆无羡的枕边。
……在黎明到来之前，
在天亮之前……
“我都会……在这里。”
她呢喃道，照理说陆无羡不会听到，但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好像在回答。
他果然是一个任性的小孩……听了催眠曲就会睡着的小孩。
刚才一定是睡迷糊了，才会把点心分给饿肚子的侍女吃。
……对，他只是心血来潮……
一旦醒来，他就会忘记。
只要我记得就好……
莲妹一直坐在陆无羡身旁，直到天亮后，其他侍女进来为止。
……
那天晚上，陆无羡半夜起来心情很好果然只是心血来潮，听其他侍女说，无论陆无羡半夜还是早晨醒来，都会对侍女乱发脾气。
莲妹之后又值了几次夜班，但陆无羡只有那一次醒来。
一年之后，莲妹学会了严词拒绝别人硬塞给她的杂务，也会按时吃饭，但对陆无羡的印象几乎没有改变。
陆无羡依然是任性自私的公子哥。
而且，那些跟屁虫几乎把陆无羡捧上了天，怂恿他继承根本轮不到他继承的皇位，陆无羡居然也信以为真。
莲妹看在眼里，觉得太滑稽了，反而有点同情他。
先帝的病情越来越不乐观，清和殿却越来越热闹，每个人都希望陆无羡当上皇帝后，自己也能分一杯羹，就连侍女也都靠美色争宠。
……太愚蠢了……
他怎么可能有资格当皇帝？如果被他篡夺了皇位，代表太子陆扶苏也不过尔尔，也不用指望苑国有什么未来。
莲妹走出陆无羡的房间时，陆无羡的母亲陈妃和陆无羡的新欢，那个贵族千金带着成群的侍女从走廊的另一端走来。
莲妹打开门，默默地低头迎接她们。
“那孩子呢？还在睡觉吗？都已经中午了……”
“陈妃娘娘，我可以等，殿下每次刚醒来时，心情就特别差。”
她的浓妆和浓烈香味掩盖了水仙的香气。
“你都已经来了，真不好意思。那孩子答应娶你当皇后吗？”
“对，殿下欣然应允，现在只等皇上赶快下决心……”
“如果没有那个太子……”
莲妹走到走廊，关上了门。
已经有这么多侍女侍候，自己不需要凑热闹。
……真的那么想当皇帝吗？
越是位高权重，责任也越大，亲王目前生活无忧无虑，也不需要承担身为皇上的重责，日子反而过得更逍遥自在。
陆无羡身边的那些马屁精只是一部分贵族高官，一旦继续争夺皇位，最后输的是陆无羡。
就连对政务一窍不通的莲妹也清楚了解这一点。
到时候……陆无羡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