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马侍郎的夫人这么说，但到头来还不是因为她相公没有升官，觉得不满意吗？”
“这些抱怨真是莫名其妙……娘娘，你说是不是？”
……这些官夫人在讨论这种话题时，即使征求我的意见，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置可否地笑一笑是最好的方法。
水心源慢慢地喝着茶，很希望这两个人赶快离开。
不过，眼前的景象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当年身为宫伎一起在教坊习舞时，经常为了一较高下而水火不容的珠燕和幺儿，如今却在水心源面前相谈甚欢。
珠燕和幺儿都是贵族干金，舞技也相当，当年，她们都希望进入后宫争取皇上的宠爱，不要说坐在同一张桌子旁喝茶，就连在走廊上相遇，两个人目光中也会冒出火花，最近却经常一起来春莺宫，说是要向皇后请安。
在宫伎时代，水心源在珠燕和幺儿的眼中只是下女，没想到现在却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她们心里绝对很不是滋味。
虽然原本水火不容，但因为体会了相同的屈辱，反而变得意气相投。
废除后宫后，珠燕和幺儿也分别嫁给了官吏。
“但我也不是不能体会那位夫人的抱怨，你不觉得凡事都要讲究伦理吗？”
“对啊、对啊……如果家里的婆娘太出人意料，反而会造成大乱子的。”
……又要开始聊那个话题了……
珠燕和幺儿的衣服绣金刺银，戴满了翡翠琥珀的奢华饰品，比皇后水心源穿戴得更加珠光宝气，脸上仍然是当年吩咐乡下小狸猫做事时的表情。
水心源抬眼瞥了她们一眼，忍住了叹息。
今年春天……
水心源也被卷入的那起西申关叛乱事件后，这两个人经常结伴上门造访。
主谋的一部分官吏遭到处分，官位出现了空缺，临时调动人事，官吏中有人被拔擢为意想不到的高官。
这两位夫人的夫君都是官吏，没有受到拔擢，似乎心生不满，经常来找水心源发牢骚……
她们不时拐弯抹角地说，身为一国皇后，居然这么轻易被人掳走，可见世人根本看不起农民的女儿。
“娘娘的生长环境离政治太遥远……”
“娘娘恐怕不太能体会，争取到和自己立场相符的官位有多么辛苦。”
她们在说”娘娘”几个字时特别用力、咬字清晰，听起来格外不舒服。
茶已经喝完了，水心源正在烦恼要怎么打发她们，春香静静地走了进来。
“打扰了，户部诸葛郎中的夫人求见。”
……是晴儿，她来得正是时候。
水心源抬起头，但珠燕和幺儿完全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哎呀，是户部郎中的夫人？”
“对，户部郎中的夫人。”
珠燕和幺儿的夫君都是门下省的黄门侍郎，官位比户部郎中大。
她们之所以不打算离开，是觉得让官位较低的官吏夫人等在外面也无妨。
春香轻咳了一下，重新禀报道：“户部诸葛郎中的夫人求见，是代替中书令诸葛大人的夫人前来。”
珠燕和幺儿互看了一眼……中书令是所有官吏中官位最高的。
水心源对突然面露难色的两位夫人笑了笑。
“不好意思，有访客在等……”
珠燕和幺儿用数落的语气道别后，瞪了刚好走进来的晴儿一眼就离开了。
“啊……你来得太是时候了……”
水心源忍不住趴在桌上，侍女俐落地收拾了茶杯，为晴儿送来点心和茶。
“那两个人一起来，真是灾难。”
“最近她们常结伴前来……”
“如果有哪一个人的夫君先升官，她们又会互斗了。下次如果她们再来，就说中书令的夫人在，把她们打发走。我婆婆经常说，了不起的头衔就要好好利用……春香，听到了吗？”
“好，我一定会善加利用。”
春香和其他侍女把点心和切好的水果装在晴儿面前的小碟子后，转身离开了，水心源倒着茶，观察着晴儿的情况。
“有没有什么不想吃的东西？”
“没有，我就不客气了。这一阵子大家都对我顾虑太多了。”
“但我听诸葛青说，你这阵子身体状况不怎么理想。”
水心源把茶放在晴儿面前，自己也坐了下来。
“嗯……的确不怎么好。”
晴儿说话时，懒洋洋地托着下巴，她的脸色的确有点憔悴。
“这个时期好像都差不多，但每个人的情况还是会有点不一样吧？”
“好像是，我娘说除了怀我大姐时以外，其他几次怀孕都没什么反应，我婆婆说她比我更严重。”
“小宝宝喔……”
水心源嘟囔着，不经意地看着晴儿的肚子。
前不久才知道晴儿怀孕，现在还看不出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听到水心源语带羡慕的语气，晴儿偏着头苦笑着。
“我想你应该也快了。”
“……会吗？”
“对啊……而且，水心源，你当初比我更早嫁，如果连怀孕也被凡事悠哉悠哉的你抢先了，我未免太没面子了。”
晴儿耸了耸肩，水心源对她笑了笑。
虽然很希望赶快怀孕，但目前还没有动静，水心源也有点着急……晴儿比任何人更了解这一点，所以，才会在意自己比水心源先怀孕这件事。
水心源心里很清楚。
“没问题吗？你身体不舒服，还这样跑出来……”
“虽然这一阵子身体状况不太好，但今天算是不错的，偶尔也要外出走走。”
晴儿以前三不五时来水心源所住的春莺宫，但这一阵子身体不舒服，很久没有来看她了，今天难得上门。
“这么说，宴会……”
“那时候应该已经比较稳定了，我会来参加。水心源，你到时候会跳吧？”
“对，只跳‘雪月风花’。”
“我刚才去了教坊，明艳正在烦恼，说该编新的舞了，却编不出来。”
晴儿喝着茶，不经意地往外一看，拿着茶杯，从椅子上探出身子。
“晴儿？”
“……咦？那不是福伯吗？”
水心源也站了起来，来到走廊上，看到老园丁背对着这里，正在池塘对面弯着腰卖力劳作。
“对啊！”
“旁边还有一个人，是新来的园丁吗？”
“嗯？”
水心源走到晴儿身旁，从栏杆旁微微探出身体，的确看到福伯旁边还有一个人，身上背着篮子。
“那是谁啊？以前没见过。”
水心源叫了声：”福伯。”福伯立刻直起身体，对男人说着什么，然后，沿着池塘走了过来。
那个男人也跟了过来。
“皇后娘娘，打扰了……还有这位小姐，喔不，是诸葛家的少夫人。”
福伯来到下方，向水心源和晴儿鞠了一躬。
“午安，你上次说脚痛，已经没关系了吗？”
“托皇后娘娘的福，但毕竟已经这把年纪了……”
福伯回头用眼神向身后的男人示意。那个年轻人差不多十七、八岁。
“还没向皇后娘娘介绍吧？这是今天新雇的学徒，来帮忙我做事。”
“哎呀，福伯，你该不会打算退休了吧？”
“没有、没有，我这把老骨头还可以使唤……哎，你怎么了？”
那个年轻人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水心源。
男人无礼的视线令水心源忍不住偏着头，晴儿和福伯都讶异地皱着眉头。
“你在干什么？怎么不向皇后娘娘请安？”
“水心源……”
“嗯？”
“真的是……水心源吗？”
晴儿和福伯看了看水心源，又看着那个男人。
“……皇后娘娘，你认识他吗？”
“呃……我……”
被问到是否认识这个人，水心源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那张脸，但如果是来宫廷之后认识的人，照理说不会忘记他的长相。
所以，是进宫之前吗？自己离开故乡三狐村已经快五年了……
“……啊！”
这张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脸！
“子维……？”
“你还记得我吧？”
“你真的是子维？”
“对啊！好久不见，水心源！”
“皇后娘娘，他是谁？”
“子维，你认识皇后娘娘？”
晴儿和福伯同时叫了起来。
“子维也是我们三狐村的人，但太久没有见面了，我差一点认不出来。”
“当年在村里的时候，我们都还是小孩子。如果我没有听到传闻，也不会想到你会在这里。”
“子维，等一下。”
福伯一脸严肃地抬头看着子维。
“你刚才不是说，你是从柳州永丰来的吗？”
“对啊……我是从三狐村去永丰，从那里来到京城，净身房的人没告诉你，我是三狐村人吗？”
“你说话不要不清不楚的，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三狐村人，我早就向皇后娘娘介绍了。”
“我也没想到真的是水心源，喔不，皇后娘娘。”
水心源卖给人口贩子、离开故乡时，子维还在村庄里。
如果他是在水心源离开后就外出工作，之前陆扶苏在视察经过三狐村时，就应该也没有遇到。
即使听说同乡的姑娘成为新皇的皇后，他恐怕也无法相信。
“话说回来，皇后娘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
“子维，既然已经打过招呼了，就不必再多废话。”
“啊？为什么……？”
“你是被派来当园丁的，你的职责只要记住建筑的位置和庭园的数量，不要继续再打扰皇后了。”
“但我们才刚见面……”
“子维。”
水心源面带笑容，但用坚定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
“是我不好，不应该在你们劳作时打扰。看到同村的人在这里，我也觉得很踏实。福伯是很优秀的园丁，你要好好协助他。”
“喔，喔喔……”
“皇后娘娘、夫人，我们先告辞了……”
“福伯，你要注意自己的脚，如果要找大夫，记得告诉诸葛青。”
福伯鞠了一躬，走去庭园，子维虽然跟了上去，但似乎还有话要说，不时回头看着水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