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清和殿有数十名宫女吗？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说话毒辣的不起眼女人，有好几个宫女比她漂亮，我平时也很宠爱她们，没想到……”
没有人愿意跟随因谋反罪而遭到软禁的陆无羡。
只有一个人例外。
“……真是糟糕透了。她一点都不可爱，说话也常常带着刀子，美其名曰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却连衣服都不帮我穿，还指使我整理庭园和打扫……”
陆无羡抱着头，生气地抱怨，陆扶苏轻轻笑了起来。
“即使这样，她还是愿意跟你来这里啊！”
“她说她无依无靠，要找新主人很麻烦。”
“……是吗？”
只要在宫廷当过宫女，即使再不起眼，也可以去大户人家工作。
实际上，清和殿的很多宫女都去了贵族和高官家。
莲妹端着装了茶器的托盘走进来，看到桌上空无一物，转头对陆无羡说：“点心呢？”
“我怎么知道。”
“那我也不帮你倒茶。”
“哟呵！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不用拿点心了，茶就够了。”
陆扶苏苦笑着摇头。
正如陆无羡说的，这名侍女真的不可爱，虽然她举手投足很恭敬，但丝毫没有谄媚讨好，总是一脸冷若冰霜。
“你也帮陆无羡倒一杯吧！如果主人面前没有茶，我这个客人也不好意思喝了。”
“遵旨。”
“……你为什么要听他的吩咐？”
陆无羡嘀嘀咕咕地抱怨着，但莲妹不理睬他，在他的杯子中倒了茶。
“江莲珠，这里除了你以外，没有其他侍女，难道你不觉得生活不便吗？”
“这里的房子不是很大，殿下这阵子终于学会了整理庭园和打扫，我只要负责下厨、洗衣服和缝补衣服就好。”
“简直太不方便了。她除了叫我整理庭园和打扫以外，还想叫我洗衣服。”
“是您自己说闲得发慌。”
“……”
陆扶苏笑了起来，轮流看着陆无羡和莲妹。
“你们的感情真好，太好了。”
“哪里好？”
“我放心了。”
“……”
无力地瘫坐在长椅上的陆无羡坐直身体，用试探的眼神看着陆扶苏。
“我再问一次……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亲眼看一下你周围是不是有坏事的苍蝇。”
“……”
陆无羡瞪着陆扶苏，站了起来。
“你把什么都夺走了，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你比任何人更清楚，以前我周围有多少蝴蝶。有那么多美丽的蝴蝶围绕在我身边，你却……”
“陆无羡……那些都是毒蛾。”
“闭嘴！”
陆无羡扑向陆扶苏。
陆扶苏踢开椅子，拨开陆无羡的手，勾住他的腿，把陆无羡按倒在地。
陆无羡在地上呻吟，正想破口大骂时，莲妹在一旁跪了下来，抓住陆扶苏的手，向他磕头说：“陛下，我为殿下的无礼道歉，请陛下网开一面。”
“……”
陆扶苏立刻松了手。
莲妹扶起连连咳嗽的陆无羡，默默地抚摸着他的后背。
陆无羡喘着粗气，当他呼吸平静后，低着头轻声说：“我知道……我知道那些都是蛾。”
“……”
陆无羡似乎无意起身，陆扶苏也不发一语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我知道……不，我一开始以为身边的是蝴蝶，也曾经相信……但是，那个女人不相信我。”
“……你是说曹褒姬吗？”
陆无羡轻轻点头。
莲妹静静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我的剑术不如你。但是，我的弓术绝对不会输于你。在狩猎的时候，即使兔子或是雄鹿跑得再快，我也照样都可以射中。所以，当你坐着不动时，要射杀你对我而言根本易如反掌。”
陆扶苏恍然大悟地看着陆无羡的脸。
“难道……上次是你射的箭？”
在先帝最后一次宴会后，陆扶苏受大臣之邀参加了一场宴会，曹褒姬等几名贵族千金也参加了。大臣打算让陆扶苏从中挑选皇后人选，但陆扶苏根本不想娶贵族千金为妻，也不希望在宴会上表演舞蹈的水心源在那种地方久留，只是心不在焉地坐在那里，突然，曹褒姬把他推开，一支箭深深地射中他前一刻坐着的椅子上。
虽然他立刻察觉到曹褒姬形迹可疑，但没有逮到射箭的人。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竟然是陆无羡亲自射箭想要杀他。
“……我说一定可以射中你，而且也真的做到了。因为我的箭的确射中了你坐的椅子，但是，那个女人不相信……她不相信我的箭术，担心我万一射偏，射中坐在你旁边的她怎么办……她说与其冒这么大的危险，不如她下毒把你毒死……”
曹褒姬宁愿自己动手杀人，也不愿冒自己可能会送命的危险。
陆无羡握紧的拳头发着抖。
“如果曹褒姬相信你的箭术，朕就死在你的箭下了……”
“对啊！”
陆无羡缓缓抬起头，露出僵硬的笑容。
“当时……已经注定我输了……从那个女人不愿意相信我的那一刻……我就……输给你了……”
“……”
陆无羡空洞的双眼到底看到了谁？
莲妹默默地扶着陆无羡站了起来，陆无羡顺从地站了起来，重新坐在长椅上。
陆扶苏也拿起倒在地上的椅子，放在长椅旁坐了下来。
“……朕从来不觉得赢过你。”
陆扶苏喝了一口冷掉的茶后，低声说道：“朕之所以被称为太子，是因为朕是长子。周围人之所以认为朕是太子，是基于长子继承皇位的惯例，和朕的资质完全没有关系，是出生的先后顺序决定的。”
“……”
“老实说，朕很羡慕你。因为大家都认为长子继承皇位是理所当然，所以，也许我才会羡慕那么多人强烈希望你当上皇帝！”
“……你是在挖苦我吗？”
陆无羡单手放在长椅的扶手上，托着脸颊，一脸不悦地看着陆扶苏。
“希望我当皇帝的都是一些利欲薰心的家伙，就连我的亲生母亲也一样，和我的资质没有关系。我从小就被灌输长大以后要当皇帝的思想，但从来没有像你一样，学习怎么当皇帝。”
“你没学过吗？”
“我讨厌读书。”
陆无羡直截了当地说，陆扶苏瞪大了眼睛，随即笑了起来。
“那还是由朕继承皇位比较好，至少朕努力让自己的素质符合自己的立场。”
“只有像你这种死脑筋的人才会读书。”
“……所以，朕派人送来那些让你打发时间的书，你也都没看吗？”
“那种东西，早就变成炉子里的灰了。”
陆无羡得意地说，莲妹又冷冷地俯视着主子说：“那些书，我都捡起来了。”
“没有烧掉吗？”
“我以为您钓鱼钓腻了，会想要看点书。”
“喂……你别多管闲事！即使我现在开始读书，能有什么用？”
“可以知道自己有多么愚蠢，也可以变得谦虚点。”
“你自己要先学会谦虚！”
……看样子，不必担心陆无羡了。
“陆无羡。”
陆扶苏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看你现在的样子，交给你应该没问题……拿去吧！”
“什么东西？”
“陈妃……你母亲写给你的信。”
“……”
“陈妃目前人在寅州刺史那儿。虽然一开始时大吵大闹，但最近终于安静下来了，说想要写信给你，朕也同意了。”
“我不想看。”
陆无羡把头转到一旁。
“她也是毒蛾，她只想利用自己的儿子享受荣华富贵。”
“……但朕相信她也希望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
陆扶苏把信塞进陆无羡手中。
“朕已经检查过信件内容了，都是些关心你身体的内容。如果你想写回信，可以随时告诉卫兵。如果你想写信给其他人，朕也会交代他们妥善处理。”
“……”
陆无羡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陆扶苏起身对莲妹点了点头。
“你的茶艺不错。”
“陛下要回宫了吗？”
“朕要去各地巡视，所以在出发之前来探视陆无羡。”
陆无羡抬眼看着陆扶苏。
“你要离开京城吗？”
“朕要离开一段时间。”
“……你不怕我在这段时间取代你吗？”
陆无羡撇了撇嘴，陆扶苏只是笑了笑。
“幸好你周围没有苍蝇，有一只精明的蝴蝶在照顾你，朕不必再为你操心了。”
“过度的放心就是大意。”
“别担心。今天看到你之后，朕认为你值得相信，所以，朕决定相信你。”
陆无羡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得大大的。
“你……是笨蛋吗？”
“对啊！”
陆扶苏苦笑着，推开了房门。
“不过，朕以前就一直希望可以相信你。”
“……”
陆扶苏走出房间，沿着阶梯走去庭园，莲妹追了上去。
“感谢陛下大驾光临。”
“……”
莲妹想要磕头，陆扶苏制止了她。
“朕太晚来了……因为我知道他讨厌朕，所以没胆量来这里，但朕很庆幸今天来了。得知有你在照顾他，朕放心了。虽然一个人很辛苦，请你好好照顾陆无羡。”
“……”
莲妹微微抿着嘴，看起来好像在笑。
“对我来说……这一直是我的梦想。”
“梦想？”
“我在众多宫女中毫不起眼……有没有我都一样。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陆无羡殿下应该永远都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
“……”
“所以，这个梦想是罪……早知道如果是以这种方式实现，我绝对不会抱有这种梦想。”
她面不改色的表情中带着一抹后悔的影子。
这个世上不可能有梦想是罪。
“那朕也要惩罚你……”
陆扶苏静静地对莲妹说：“朕不允许陆无羡换侍女，所以，未来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不得离开陆无羡……即使有朝一日，陆无羡离开这里，你也必须陪在陆无羡身边。”
“……”
莲妹呆然地抬头看着陆扶苏，陆扶苏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江莲妹，你的回答呢？”
“是……是，遵……遵旨。”
“好……你进去吧！朕走了。”
陆扶苏对跪在地上的莲妹点了点头后，转身离开了。
“……他走了吗？”
莲妹回到房间后，陆无羡握着母亲的来信，一脸不悦地靠在长椅的椅背上。
莲妹整理着茶器，用一如往常的平板声音说：“皇上允许您写信，您就写几个字吧！”
“写给谁？”
“写给您的母亲大人，或是您觉得重要的人。”
“……”
陆无羡把信丢在桌上。
“现在想起来……也许根本没有真正觉得重要的人。”
“……”
“虽然那时候曾经觉得很重要……”
陆无羡自言自语地嘟囔，莲妹停下正在收拾的手，瞥了陆无羡一眼。
“无论事后怎么想，在那一刻觉得重要，那就是真实的……”
“你怎么了？难得有一句好话嘛！”
“我不是在说什么好话，但也不会说谎或拍马屁。”
“那你是在安慰我吗？”
陆无羡露出既像是自暴自弃，又像是有点疲惫的表情放声笑了起来。
莲妹静静地看着陆无羡，然后移开目光，再度开始收拾。
“……白天的时候，我不会安慰您。”
“喔，也对。”
“我再去泡茶。”
莲妹拿着托盘准备离开，陆无羡对她说：“你要在这里留到什么时候？”
莲妹回头时，陆无羡转过脸看着窗户。
“你不是罪人，如果想要离开，随时都可以走……你差不多该开始怀念外面的生活了吧？”
“……对啊！如果我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陆无羡微微转过脸。
“我不像您，不得离开这里半步，如果有事，可以自由出去，也可以自由回来，但最近没什么事需要出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我来说，清和殿和染水阁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莲妹露出惯有的冷漠表情。
“如果您想要乖巧顺从的可爱侍女，下次等您的皇兄上门时，请您直接向他提出要求。”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会拜托他呢！只要你能够顺从一点……喂，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莲妹不顾陆无羡大吼大叫，快步离开，独自叹了一口气。
……只希望您健康平安就好。
即使他认为自己不可爱，即使觉得自己讨厌也无妨，因为，与其看他沉消，还不如整天骂骂他。
茶还没有泡好吗？陆无羡又开始大叫。
莲妹淡淡地笑了笑，慢慢地开始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