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听到陆扶苏轻描淡写的回答，诸葛青有点泄气。

“原来皇上早就知道皇后是夏国王族的后裔这件事……”

“大婚后不久，在闲聊的时候提到过。如果现在仍然是夏国治国，水心源就是高不可攀的公主。”

“闲聊时……顺便提到的……？”

水千丞说得慷慨激昂，他姐姐却并不在意这件事吗？

陆扶苏正用玉玺盖在刚才和众臣商讨后，做出了决策的奏章上，突然他停下手，露出苦笑。

“是吗？原来她弟弟是这么想的……原来如此，难怪他讨厌朕。”

“什么意思？”

“昨天见到他的时候，朕觉得他对朕很反感，他和他姐姐一样，所有想法都写在脸上。”

“水千丞讨厌陛下？”

“他姐姐很疼爱他，原本朕以为是因为抢走了水心源，让他心有不甘，现在听起来可能不光是这样。”

因为朕是消灭夏国的苑国皇帝……陆扶苏说着，放下了玉玺。

诸葛青讶异地撇着嘴。

“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况且，即使陛下的祖先没有起义，夏国也会自己走向灭亡。”

“话虽如此，但水千丞对他的血脉感到骄傲，不是吗？这并不是坏事，况且，他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为这个国家效力，才会千里迢迢地来京城读书。”

“是这样没错……”

即使水千丞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又是妻弟，但如果陆扶苏不是不拘泥小事的性格，在一国之君面前表现出反感，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诸葛青，今天会试的情况怎么样？”

“……很顺利，和往年一样，明天晌午之前就可以完成批卷。”

“是吗？那朕去看一下情况。”

陆扶苏摇了铃，吩咐近侍收拾好奏章，和诸葛青一起来到走廊。

几名中年官吏有说有笑地迎面走来。

“陛下。”

他们发现是皇上和诸葛青，只是行礼致意，没停下脚步，继续摇晃着肥胖的身体走了过去。

“……”

诸葛青不发一语地目送他们在走廊上转弯后，忍不住咂嘴说：“真是胆大包天，居然不给陛下让路。”

“……赵侍中也在其中吧？”

“在啊！”

诸葛青知道陆扶苏想要说什么。

在去年的帝位之争中，赵侍中虽然没有冲在第一线，但他是陆无羡派的成员之一。

“难道他不知道那颗猪脑袋能够保住，是因为陛下网开一面吗？”

一朝天子一朝臣。

察觉到这一点的，现在开始拼命治理这个国家的官吏尤为不安，尤其是老臣更是如此。

但只要众臣提出意见，陆扶苏愿意虚心受教，所以，这些老臣渐渐带着一种前辈在关心后辈工作的心情，协助他治理国家。

对年轻的官吏而书，年纪和他们相仿、也不会造成他们心理压力的皇帝更亲切，他们勇于积极表达对国政的看法，因此，陆扶苏这位第三代皇帝治国逐渐步上了轨道，但刚才和他们擦身而过的那几个位高权重的贵族官吏则自成一派。

他们并不是因为觉得陆扶苏治国无方，而是不愿意向年轻的皇上低头。

再加上陆扶苏废除了后宫，导致他们丧失了让女儿生下太子，从此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而心生不满。

“陛下打算怎么处理那些人？”

“如果他们按兵不动，朕也动不了他们。”

“这倒是。”

诸葛青左顾右盼，低声地说：“为了安全起见，是否该调回几个外派的监察御史以防万一？”

陆扶苏微微皱起眉头想了一下。

“……亥州已经平安无事了？”

“除了巳州和戌州以外，其他地方只要维持正常的监察就好。”

“朕记得以前曾经有御史住在你家？”

“李月真吗？他在未州，很快就可以回京城。为了防止风声走漏，由臣来通知吕大夫。”

“吕大夫没有问题，但金御史中丞和曾经是陆无羡派系的曹家关系密切，要格外小心才行。”

“臣遵旨……臣先走一步。”

“好。”

诸葛青快步离开，陆扶苏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他希望一切太平无事……这种想法太天真了吗？

……

相同的时间，水心源听了来春莺宫找她的晴儿说了水千丞的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怎么还在提这种事……”

“……所以他说的是真的吗？你差点就成了公主！”

“只是曾经有可能啊！夏国早就灭亡了，这种可能也不存在了。我只是贫穷的农家的女儿。”

水千丞说这件事时口沫横飞，水心源却轻描淡写，令晴儿感到不知所措。

“但你弟弟对身为夏国后裔感到很骄傲。”

“只有水千丞而已啦！曾经是亲王的曾祖父是自愿离京的，他的儿子……也就是我们的祖父为此感到遗憾，毕竟务农真的太辛苦了。”

“……我想应该真的很辛苦。”

贵族和农民是压迫和被压迫的关系，生活当然有着天壤之别。

“所以，祖父很不甘心，对自己的血脉耿耿于怀，他的确曾经告诉大家，不能玷污这个姓氏，要为这个姓氏感到骄傲，但其实不管姓什么，都一样不能做坏事，而且，即使感到骄傲，也不能改变我们面对的贫穷……”

水心源停顿下来，喝了口茶润喉。

“……虽然我祖父那么说，但我父亲反而叫我们忘了这件事。因为我们全家能够活下来，就是因为抛弃了那个身分，况且，我们现在是苑国的平民。”

“但水千丞无法忘记。”

“可能是因为我祖父去世前，曾经一次又一次提起这些事，这孩子真不懂事……”

晴儿一脸复杂的表情看着她。

“……你怎么能够忘记呢？”

“什么意思？”

“虽然现在情况不同，但你曾经有可能是公主，你……”

晴儿想到水心源曾经不厌其烦地为其他人缝衣服、泡茶、做点心，最后还被嘲笑是乡下小狸猫……

难道她不会觉得心有不甘吗？

晴儿似乎感同身受地感到难过，再也说不下去了。

水心源则露出微笑，静静地摇摇头。

“我并没有忘记……只是无法对自己的出身感到骄傲。”

“呃……”

“即使我的曾祖父是为了远离纷争而抛弃了亲王的身分，但看到夏国第五代皇帝治国无方，应该率先提出建言。因为一旦离开京城，就可以亲眼看到国民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茶杯中透明的绿色茶水映照着她僵硬的笑容。

“在战争发生之前，应该可以有所做为，他却什么都没有做，所以才活了下来……我无法对此感到骄傲。”

“水心源……”

风吹了进来，吹动了水心源和晴儿的头发。

水池里的黑色鲤鱼跃出水面，又潜入了水底。

红色的梅花花瓣飘落在涟漪上。

“……但是，我也能理解水千丞感到骄傲的心情。因为……贫穷太折磨人了，所以，只能靠这份骄傲作为精神支柱。他不笨，也想去私塾读书。”

晴儿想起水心源之前当宫伎时曾经说过，她寄钱回家是要让二弟读私塾。

“这么说……水千丞现在应该很开心。你当上了皇后，他终于可以来京城的私塾读书了！”

晴儿抬起头，故意用开朗的声音说，水心源再度露出为难的表情。

“希望他能这么想……”

“他不这么想吗？”

“我也不太清楚，他来这里之后，好像有点闷闷不乐。”

“是吗？是不是长途跋涉累坏了？他很快就会适应的。”

“是吗？……他还是小孩子，晴儿，就麻烦你多照顾他了。”

“没问题，反正诸葛青也像小孩子。”

“……诸葛青听到你这么说他会哭吧！”

“可能会哭喔！因为他是小孩子。”

“你还在损他！”

水心源吃吃地笑了起来，晴儿也笑了。

水心源可能是公主……真的只是假设而已，事实上，水心源是农家的女儿，被卖到了京城。

如今她贵为皇后，虽然衣着朴素，但比之前打扮得漂亮，住在漂亮的宫殿里，晴儿也觉得水心源很适合现在的环境。

……陆扶苏登基后，即使公布册立水心源为后，其他宫伎也都不相信。

尤其是那些贵族千金，为了成为皇后和皇妃才进宫当宫伎，觉得那个消息是有人在恶作剧乱放话。

但是，当她们得知真有其事时，每个人都变得面目狰狞……

怎样才能做出那么可怕的表情？

连晴儿都忍不住感到害怕。

水心源学会了高难度的“”雪月梅花”，在先帝的宴会上表演时，那些贵族千金就已经目露凶光，但和这一次的狰狞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向来被她们认为可以差遣来为她们打杂的下女水心源，居然一跃登上了这个国家最高地位，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她们可能觉得即使今后有机会成为皇妃……虽然后宫已经废除，她们连皇妃都当不上了……也难以忍受屈居于乡下小狸猫之下的屈辱，所以，出身高的宫伎纷纷离开了宫廷。

陈韶舞对此感到不解，但那些身世普通的宫伎反而松了一口气。

如果那些离开宫廷的宫伎得知水心源可能是夏国公主，不知道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晴儿，你怎么了？”

“啊？……哦，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嗯……如果你是公主，不知和陛下之间会怎么样。”

“和皇上之间？”

“夏国时代，陆家是申州的刺史，你的地位比陛下更高。”

晴儿促狭地笑了笑，水心源突然露出怯懦的表情。

“不知道会怎么样……”

“搞不好会和现在一样。”

“和现在一样？”

“在苑国，陆扶苏挑选了水心源。如果是夏国，可能是就是崔水心源挑选陆扶苏当附马爷了。”

晴儿又耸了耸肩说，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陆扶苏和水心源在一起。

“……会不会一样呢？”

“我相信是一样的。”

“但是……我还是喜欢像现在这样。”

水心源看着自己拿着茶杯的手，轻声笑了笑。

“是吗？”

“嗯。我相信一定是现在这样比较好。”

看到水心源的笑容，晴儿也觉得也许现在这样真的比较好。

至少……水心源现在很幸福，不会去想自己可能是公主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