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心源早就搬去了皇上和皇后居住的春莺宫，明艳好奇地探头张望，想知道谁打开了房间，却发现水心源挽起袖子跪在地上，正用抹布擦着椅脚。
“……”
难道是幻觉？
皇后娘娘怎么会出现在教坊？
不，不是。
明艳呆然地看到出神，水心源正打量着擦好的椅子，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才终于抬起头。
“……啊，明艳姐，好久不见了。”
是水心源，是如假包换的水心源。
“你……你在干什么？”
“在打扫啊！”
只要一看就知道水心源在打扫。
“我是问为什么你……”
“上次走得太匆忙，来不及打扫房间就离开了。”
“……你不是当上皇后了吗？”
“但这是我之前住的房间，还是要打扫干净。”
“我不是这个意思……”
皇后为什么要自己拿着抹布打扫？明艳想要这么问，她想起无论以前怎么样，现在她们的立场相反了。
明艳跪在房间门口。
“请娘娘恕罪。”
“啊？呃……明艳姐？”
“这些事本应是小女去做的，哪能弄脏皇后娘娘的手，如果要打扫，只要吩咐我们就好。”
“……”
水心源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握紧抹布，蹲在在明艳面前扶她起来。
“明艳姐，不要连你也突然用这种恭敬的语气对我说话……”
“但您是皇后娘娘。”
“拜托你，可不可以用以前的语气说话？现在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用恭敬的语气对我说话，让我很伤脑筋。大家以前可从来不会这样……”
“即使您这么说……”
“哎呀，也不要对我磕头！你低下头时，很不好说话。”
……搞不好皇上和皇后属于同一类人……
水心源不知所措的样子太好笑了，明艳原想更加恭敬，但水心源似乎真的快哭出来了。
“小女真的可以用以前的态度说话吗？”
“当然了。”
“也可以叫你水心源？”
“当然！你就像以前一样待我就好。”
明艳笑了起来，水心源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太奇怪了……”
“奇怪吗？”
“这不是可以炫耀一下的好机会吗？你应该好好炫耀一下的。”
但水心源偏着头。
“为什么要炫耀？”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扬眉吐气一下吗？”
“不想。”
水心源回答得很干脆。
难道不习惯耀武扬威的人就会这样吗？明艳觉得有点泄气。
明艳站了起来，环视了房间，发现地板和桌子都很干净。
“还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已经打扫完成了。”
她腋下夹着扫帚，拿着水桶和抹布的样子，实在不像一国之后。
“你还真老实……大家都走了，从来没有看过一个人会打扫。”
“这里变得好安静……”
“因为走了一半宫伎。光是贵族出身的没有那么多人，没想到连妙儿和桃红也走了。”
“啊！对了。”水心源叫了一声，拿着扫帚和水桶凑上前来。
“明艳姐，听说你们家恢复了贵族身分，恭喜了。”
“谢谢，你已经知道了？”
“听皇上说的，我一直以为你娘家原本就是做生意的呢……当时一定受了不少苦。”
“对喔！那是你来这里之前的事，所以你不知道。”
明艳吃吃地笑着，拨起刘海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已经忘了。现在即使恢复了贵族身分，也对生意没帮助。所以，只有我父亲恢复了贵族身分，我虽然是贵族的女儿，但我却不是贵族。”
“……是吗？”
“我们向皇上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跳舞和身分没有关系。”
明艳比任何人更了解这一点，所以不需要贵族的地位。
“所以……明艳姐，你会继续留在这里？”
水心源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太好了。因为我想请你教我跳‘苍天舞’。”
“啊？”
“你可以教我吗？我问陈韶舞，陈韶舞要我向你学……”
“等……等一下。”
她已经贵为皇后，即使不会摆姿态，但仍然是皇后。
“水心源，你不是皇后吗？难道还要继续跳舞……”
“我会继续跳啊！”
……她还是回答得很干脆……
“你……可以继续吗？”
“皇上说，我可以继续跳，我也想继续练舞。”
“……即使已经会跳‘雪月风花’了，还要继续练？”
水心源瞪大了眼睛。
“我虽然会跳‘雪月风花’，但还不会‘苍天舞’。”
“……”
“‘南山春风’也练到一半，‘雪月风花’的动作虽然记住了，但跳得还不够好，还要继续下苦功。”
水心源的表情中透露出她坚强的意志。
虽然明艳一直视而不见……水心源也有身为宫伎的矜持。
并非只有自己，当然不可能只有自己拥有这份矜持。
水心源经常一个人偷偷练舞，在大家一起练舞时，一开始总是跳得完美无缺，最后却常常出错。
明艳曾经感到纳闷，却从来没有在意。
“对啊……”
在讲究地位和家世的教坊，水心源不知道带着怎样的心情隐藏自己真正的实力。
“好不容易学会了，再放弃也可惜得很。”
“你愿意教我‘苍天舞’吗？”
明艳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水心源，开心地笑着说：“可以啊！但很难喔！”
……
明艳敲了敲陈韶舞的房门，立刻听到了回应。
“喔，原来是你……有什么事吗？”
“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
陈韶舞合上正在看的书本，请明艳坐下。
“什么事？”
“……请问你，当初为什么教水心源跳‘雪月风花’？”
明艳曾经听说，为了在宴会前的三天内学会这支舞，所以才挑选了体力能够负荷残酷训练的水心源。
难道陈韶舞认为自己无法承受不眠不休的练舞吗？
没想到陈韶舞的回答很简单。
“因为她说她想学。”
“……什么？”
“因为她主动提出想学，说无论如何都希望在先帝的宴会上表演，希望我教她跳‘雪月风花’。我虽然没有问她理由，但当初我正在犹豫最后一位的人选，她刚好解决了我的问题，所以就答应了。”
明艳张大了嘴。
“所以……所以，如果水心源没有提出要求……”
“没必要这么快教她。”
“……”
“不过，我早晚会教她，因为她经常看珠燕跳了之后，一个人练舞。”
“呃，那如果我请你教我’雪月风花’……”
“我也会教你啊！也可以从今天开始教。”
所以，陈韶舞根本不是在意地位，只要有人愿意学，她愿意教所有人。
看到明艳一脸沮丧，陈韶舞促狭地笑了笑。
“你之前是不是嫉妒她？”
“……呃，对……”
虽然被人一语道中很不是滋味，但简单地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觉得‘雪月风花’很难？”
“呃……”
明艳抬起头，发现陈韶舞的表情已经严肃起来。
“因为曲调的缓急很激烈，舞蹈动作不容易跟上节奏……”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不光是这样而已。‘雪月风花’之所以被认为很难，是因为在水心源学会之前，只有我一个人会跳。”
“……”
“我像你们一样的年纪时，还有几个宫伎会跳‘雪月风花’，但之后她们都离开了，只有我继续留着。我担任教职后，不再出席宴会，所以也没有人再跳了。”
陈韶舞充满怀念地眯起眼睛，微微压低声音说：“……我曾经教过几个我看好的宫伎，但她们都在学会之前嫁了人，离开了宫廷。我在教珠燕时，心想她也会在学会就离开，不禁有点心灰意冷……”
水心源学会了这支舞。
而且，即使嫁人后，也坚持继续练舞。
“再难的舞，只要愿意花工夫，就可以学会。虽然学跳舞有所谓资质适合与不适合的问题，‘雪月风花’的动作很快，因为你的个子比较高，所以即使你学会了，恐怕跳起来也会比较辛苦。我和水心源个子娇小，擅长节奏快的舞蹈。”
没错，自己的确不擅长动作急促的曲子。
但是……陈韶舞面带微笑地说。
“你个子高，可以跳很多不适合我和水心源的舞，而且，还有一些乐曲，我虽然记住了动作，但老是跳不好，所以也没办法教别人，搞不好比‘雪月风花’还难。”
“陈韶舞，请你教我！”
明艳不加思索地说道。
既然水心源要继续练舞，自己想要和她一较高下。
不是比地位，比财产……只是比舞技。
“你可以在三天内学会吗？”
“什么？”
“开玩笑的，我也不想再那么辛苦。”
陈韶舞愉快地笑了起来，明艳第一次看到陈韶舞笑得这么开心。
“我可以教你，但只能口头传授，没办法示范。你个子高，应该好好发挥这个优势。对了，你下次可以和水心源一起练‘双蝶春梦’，是一对蝴蝶的双人舞。我之前就想让你跳男蝶，水心源跳女蝶，现在终于可以如愿了。”
想要把宫伎当成跳板进入后宫的人都离开了，以后要靠实力竞争。
也许陈韶舞内心一直期待这一天的来临。
明艳也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陈韶舞，现在少了很多人，以后该怎么办？”
“只要重新招纳热爱跳舞的女孩进来就好，但必须从头教起，光靠我一个人可能会督导不周，所以，你愿意留下，真是帮了很大的忙。以后就拜托你了。”
“喔，好啊！”
在目前留下的宫伎中，自己最年长，所以，以后除了练舞，还要负责教舞。
“我没想到水心源会离开，你却留下了……”
“啊？”
“你的家境良好，照理说，不愁找不到好人家，所以我一直以为你会比水心源早出嫁，也打算请水心源协助我担任指导……”
没想到她居然嫁给了当今的皇上，陈韶舞笑着说道。
“但是，水心源会继续跳舞。”
“对，她也特地来告诉我这件事，但她毕竟不可能常常来练舞，我也不好意思拜托皇后教舞。”
“水心源并不会在意……”
看她刚才的样子，如果大家对她恭恭敬敬，她可能会吓得哭出来。
“当然，我也不会对她另眼相看。这里好不容易变得清静了，以后练舞的地方不需要谈身分。”
身分高低并不重要，只要磨练舞技……这才是宫伎应有的态度。
陈韶舞强烈表达了她的想法。
“只要喜欢跳舞，愿意在磨练舞技方面努力就好。水心源说她喜欢跳舞，明艳，你也喜欢跳舞吧？”
跳舞……
她突然想起以前的事。
父亲喜欢乐器，经常在家弹琴、弹琵琶、吹笛子。
年幼的自己经常配合父亲的演奏蹦蹦跳跳。
母亲看了，便教了她一些简单的舞蹈。
她乐坏了。
因为很开心，所以想要继续跳舞。
为了学更多舞蹈，为了跳得更好，她决定进宫当宫伎。
“对……”
她忘记了，忘记了宫伎应有的矜持。
“我喜欢跳舞。”
这是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事……
陈韶舞面带微笑，缓缓点头。
“明天还会有几个人离开，等情况稳定之后，大家再一起练舞，在此之前，就各自好好练。”
“好！”
下次放假时要回家，请父亲弹琴伴奏，自己尽情舞一曲。
从今往后，要在这里继续当宫伎，明艳在心中想道。
因为，我喜欢跳舞。
……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地方……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除了这里，她无处可去。
这里衣食无缺，也提供遮风挡雨的住宿，所以没什么好挑剔的……
不，不仅无可挑剔，在旁人眼中，更是令人羡慕的地方，是自己不应该在小事上太拘泥。
“你觉得李夫人的衣服怎么样？”
“是昨天来的李夫人吗？唔……不好看，她的五官不适合穿大图案的衣服。”
“我觉得黄夫人穿衣服最有品味。”
侍女的腿上都放着漂亮的绸缎，她们今天的工作之一，就是缝制这些衣服，但开始闲聊后，嘴巴往往动得比手快，在傍晚之前恐怕很难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