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午夜，街道两旁的铺子多数已经关闭。出来过节的男男女女也多数散去，与刚刚的喧嚣相比，此时的街道显得格外冷清。

伏在背上的少女睫毛弯弯，嘴角也是微微弯起。她双臂伸到他身前，避开双手的肿痛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道：“师傅，还记不记得那年，我从马上摔下来，你也是这样背着我的。只那一次，你就再不肯背我了。”

墨肆道：“前些时日在折剑山庄，我不是也背过你？”

“那不算！”月衍环着他脖颈的手臂紧了紧，微有些撒娇道：“那一次是迫不得已，这次才是师傅宠着我呐。”

墨肆笑：“你说什么都是有理，掌心疼不疼了？”

月衍笑嘻嘻的在他颊侧“吧唧”亲了一口，又将红肿的掌心摊平展示在墨肆眼前，无限唏嘘道：“喏，师傅，你得对我负责。”

她总是这样，将意思差不多的次放在一处不该用的地方，结果将人说的一头雾水。墨肆纠正她道：“说话不要简略，是得对你的伤负责。”

月衍嘟囔：“那还不是一样吗，再说了，师傅能听懂不就行了。咦……”她目光转向一侧，伏在他背上的身子都倾了倾。

墨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浅河的河滩旁，尚且有一个还在收拾摊子的老妪。那摊子上卖的不是别物，正是许愿用的花灯。

看她的模样，又想着玩儿了。墨肆背着她继续向前走道：“想放花灯？”

月衍点点头，伸手指了指：“师傅，我们去放花灯吧。”

墨肆将她放下，带着她走向了那处卖花灯的铺子。老妪见这么晚了还有未归家的人，笑着拿了两盏灯递给二人道：“瞧二位这装束是外来人吧，我们这儿每逢假面节都是要放花灯的，架子上有纸笔，二人请自便。”

“多谢。”墨肆付了钱，却只取了一盏花灯。他递给月衍道：“去吧。”

“师傅不要放一盏么？”月衍捧着花灯前前后后的看了一圈儿，欢愉道：“这花灯很漂亮呢，我们好不容易来一次，师傅也放一盏吧。”

墨肆将毛笔沾墨，取了张纸放在二人中间，笑道：“你自己放便好了，想许一些什么愿望，我帮你写。”

“才不用你写呢！”月衍将花灯放在架子上，抢过她的纸笔道：“许的愿望不能告诉别人，若是同人讲了便不灵了。师傅你快转过去，不许偷看。”

墨肆无奈，只得后退了两步，容她自己以肿着的手掌握笔，写下歪歪扭扭的字迹。

夜间的河边微冷，时而有风吹来，扬起她额前的刘海儿。执着笔的女孩儿似是拿不准想要许什么愿望，将写好的纸条揉了揉丢弃在一边，又取了张纸条重新写过。写好了纸条，她将之折了折塞进花灯中，双手捧着小跑到墨肆的身前道：“师傅，我写好了，我们一起去放吧。”

墨肆随她走向河边，问道：“先前写的那一张为什么丢了？”

月衍将花灯放到水中，以手拨水送走花灯，一双大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还不是手肿的握不住笔，将字写的太难看了？若是花灯送到了天上的神仙眼前，神仙却认不出我写的字，那多亏得慌啊。”

天上哪有什么神仙？也就只有她这样的天真少女才会相信。墨肆不忍心拆穿她，拍了拍她的肩：“走吧，再不回去，客栈都要关门了。”

一路上，二人并肩而行。天上悬着的月亮未圆，却是极亮。月衍依旧牵着他的衣角，走了一会儿便耍赖似的伸手给他，撒娇道：“师傅，你牵着我走吗，我的手痛。”

看来是要被她这一句手痛威胁好一阵时间了，墨肆无奈得伸手握住她的小手，边走边道：“回去擦一些药，好的快些。”

“呐，我才不要呢，手好了师傅就不背我了。”月衍蹦蹦跳跳的向前走，没一会儿便松了被她握着的手。

离得不算远，墨肆倒也不拘着她。身形灵动的姑娘在这漆黑的巷子中，像是纯洁的精灵。她无忧无虑，只是一盘炒螺狮便能将她哄好。

他笑笑，又想起了在浅河边拾到的那一枚纸团，那上面是她歪歪扭扭的字迹。

希望师傅身体健康，以后只喜欢月衍一个人。如果天神只能满足我的一个愿望的话，那便满足我的第一个愿望好了。

如此稚嫩的话语，只有她这样的姑娘写的出。这愿望，稚嫩，天真，也只有她许的出。

以后只喜欢她一个人啊，那又有何不可呢？他本就很喜欢她，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和身体，不愿去承认。可现在，二人已经到了西泽，过些时日便要入南海，又有何不可？

纵使是月荷不许，他大可带着她走得远远的，叫月荷一辈子寻不到便是。若是她想要回北疆，他也不会拘着她……

墨肆笑的清浅，他不是个愿意负责的人，年少时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从未动过什么负责的心思。后来遇到了那个人，心生波澜，从此身陷于两国朝堂的纷争。

可今日再见那个人，竟可以坦然相对，不再尴尬。二人之间的争执，他会想着要月衍让步，是不是早就在心中将她划近自己的那一方了？

人生苦短，又怎能总是逃避？

墨肆上前跟紧两步，望着那姑娘灵动的背影，轻声唤道：“月衍”

只两个字，走在前面的姑娘回眸，浅笑着望他。蓦地，喉咙处一阵猩甜，带着咸腥味道的液体喷薄而出，落在他墨色的前襟上，转而消失不见，就像是浸染了一片水渍。

多日不曾感受到的眩晕感传来，眼前是阵阵的发黑。身子蓦地失了力气，又是一口鲜血呕出，他蓦地单膝跪倒在石板路面上。

“师傅……”前方，月衍焦急的跑回来，扶住他的身子：“师傅，你别吓唬我啊，师傅……”

眼前的一切都已失了色彩，只剩下一片片模糊的阴影。他无力的抬起手探向前方，细嫩的皮肤上，两行液体，微烫。

“月衍……”他轻唤，身子重重的倒在了石板路面上。

相爱的人，总是会阴差阳错的走上两条方向相反的道路。待他反应过来，却已经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