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坐在火堆旁舒舒服服的靠上烧鸡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几只被剥去皮毛，除去内脏的野兔放在一旁的干草上，一看便是将入人腹的模样。

月衍双臂抱膝，再一次向火堆的方向挪了挪。身边翻转着烤架的墨肆见之，终还是叹了口气，将穿着烧鸡的棍子递给她，脱下了自己的外衫兜头罩在了她的身上。

得了件儿衣裳，月衍乐了。她紧了紧衣领，一双大眼睛望着墨肆道：“师傅，你将衣裳给了我，自己不冷么？”

墨肆将烧鸡收回来递到眼前瞧了瞧，手臂一用力，便将穿着烧鸡的棍子插在地上，伸手撕了个鸡腿递给她道：“吃吧。”

月衍伸手接过，递到唇边咬了一小口。肥嫩的油水从鸡腿滴落到她的手背上，她将鸡腿换了只手，蹭了蹭手上的油滴。那油渍似是同她过不去似的，本只是小小的一块，这么一抹，却是蹭的满手都是。

她不满的嘟了嘴，无助的望着墨肆。

墨肆只做不见，他于火堆旁盘膝而坐，长剑横在腿上，无动于衷。火光摇曳，他面色是淬玉似得白，带着些许病态，还带着些许惊艳。

“师傅？”月衍轻唤。

身边的人静静打坐，像是睡着了一般宛若不闻。她抿了抿嘴唇，一只手抓着手中的鸡腿，另一只手松松握起，伸出一根手指凑过去，轻轻戳了戳他的脸。

戳戳，不动。戳戳，还不动。月衍不信邪，直接坐在了他的身边，伸出两根晶莹的带着油花的手指捏住了他的脸颊，向旁边一扯。

静默的墨肆终于睁开了双眼。

入眼是一片宁静的黑，那双眼，宛若失了星辰的无垠夜幕，空的叫人心头发虚。墨肆扫她一眼，转身寻了根长而直的树枝，串起了一只野兔。

月衍微微启唇，终还是没说什么，继续吃着手中的鸡腿。燃烧的火堆劈啪作响，她不抬头，只是望着自己绣了锦绣花开的绣鞋，同他道：“师傅，你知道的，你身体上的毒只有我能解。”

墨肆将剩下的一只鸡腿也撕下来递给她，又将烤好的野兔肉熏干，寻了块干净的布料包好。陌上人如玉，用来形容此时的他，再恰当不过。

他转而架起另一只野兔，同她道：“武人便是武人，刀口舔血的日子每一天都有可能殒命。如此也好，尚且知道自己能活到哪天，还能寻个山明水净的地方将自己葬了。”

月衍握着手中的鸡腿，半晌，才轻轻咬了一口道：“南海佛铃果。”

“恩？”墨肆抬眼。

月衍似是食不知味，她轻声同他道：“我本想同你一起去南海寻佛铃果，可你不想带着我……南海危险重重，更何况，我功夫又不好。”她抬眼，并未伤心，却是眯眼笑：“喏，我现在说的每一味药，你都要记好了。这是我最后的法子了，哥哥下的毒乃是血蛊毒，需得有他的鲜血制成的解药服下才能生效。我同哥哥一奶同胞……”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喏，你若是寻齐了药材，一定要来寻我哦，我在北疆国等着你，师傅，你不会轻言放弃的，对吧。哥哥的通缉榜文一日未撤，薛姐姐和齐王就不会安全。”

墨肆别过脸望她，手中的兔肉还差些火候，若是要制成肉干，一定得烤尽了里面的水分。他轻声叹气：“自己小心些。”

月衍点点头：“师傅也是。”

她那话说的平静，就似是这一场离别，对她来说真的是不痛不痒的。墨肆伸手想摸一摸她的头，手掌终还是顿在了半空中。

给不了她幸福，便不要招惹她。他收回手，将烤熟了的野兔肉在烤干，一点点的收近身边的布袋中。

他猎了三只兔子，女孩子的胃口小，想这些肉干足够她走出这一片密林了。待到出了密林入了官道，沿路上便会有客栈和酒馆。她那般古灵精怪，也不必担心她饿到自己。

墨肆串上另一只野兔时，天上的弯月已经开始西斜。他看了看月衍，将已经冷了的烧鸡又放到了火堆上靠一靠，将她手中咬了一半儿的鸡腿接了过来。

月衍抿着唇，裹着他的袍子一言不发，瞧这模样，倒是少有的安静。墨肆坐的有些累，他换了个坐姿，改成了单手执着手中木棍，轻轻转动。

多少次，外出执行任务时，需得在漫无边境的密林之中过夜。当时，木恒还活着，火锡也没有背叛他。其实，也不算背叛，黑使一脉本该终于公子月荷。

那时候，六名黑使两两结伴，守着各自的烤架烤肉，进食，一言不发。有的时候猎不到猎物，或是身处的地方无法生活，便只能饿肚子。三年的时间，无数次同死神擦肩而过。来自月荷的，来自外界的，无穷无尽……

可他啊，如此倔强的一个人，纵使受尽了千般苦也不肯放弃。墨肆笑，都说人老了便爱回忆青春，他莫不是已经老了？

肉香传来，金黄的油滴滴落在正在燃烧着的火堆上，劈啪作响。最后一只野兔也烤好，他撕开兔肉烘干，放进包裹之中包好，又将一大包的兔肉递给她。

月衍默默接过，他起身，衣袖却再一次被拉住。她抬头瞧他，指了指棍子上的烧鸡，同他道：“师傅一日没吃东西了，吃些再走吧。反正已经是这个时辰，也不差一时三刻的。”

墨肆一怔，他微微皱眉，最终还是坐下身来，将那尚且温着的鸡肉破开。他将胸腹处的熟肉递给她，又将剩下的撕下一块，放在口中轻轻咀嚼。

宁静的月下，月衍伸出手，五指分开挡在头顶，又仰起头望那天幕上的月亮。月光自指缝倾泻下来，落在她的长发上。

仰着头的女孩，像是引颈的白天鹅。不，她更像是狡黠的凤凰，高傲，却不倨傲。直到他吃过了半只烧鸡，她才收回玩儿够了的手掌，伸手抚向他的脸。

墨肆皱眉，向后一躲。

月衍笑的开怀，她起身拾起了地上放着熟肉的布包，同他道：“师傅，我只是想替你擦一擦脸上的油渍而已。我走了，你保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