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肆连饮三杯，目光环视了一圈周围目瞪口呆的众位文臣，再一次默默地闭上了双眼。

月衍抿着下唇望他，颇有些不开心的模样。她贝齿轻咬下唇，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儿，不依道：“师傅，行酒令怎么能不做诗呢。”

闻这声音，墨肆终于再一次睁眼望她。他声音沉静，沉默了良久道：“公主殿下，臣着实不会作诗。若是公主怪罪，臣为公主奏一支曲子如何？”

主公今日受惊不浅，一会儿起一会儿落的，若不是平日保养得当，早就犯了心脏病了。原来这位颇得公主殿下青眼的男子只是公主的武师，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了。

月衍早就听薛明紫说过墨肆会弹琴，她一直央着他弹给她听，可墨肆就是不应。今日可好，就着这行酒令能听到墨肆的琴声，倒也不亏。

如此，她当即拍手叫好，唤了侍女抬琴上来。月荷并未说什么，只是眯着眼望着下方。

一张桐木制成的七弦古琴被放在他面前的桌面上，墨肆却伸手将之抱了起来，放在了腿上。他盘膝而坐，两边膝盖是一处高点，正好能够撑起整张古琴。

微带着薄茧的手指抚上琴弦，轻轻试了试音。指尖轻拢慢捻，悠扬的琴声传出，宛若天籁。起势沉稳，渐渐地却又扬起，竟是一曲葛生。

葛生蒙楚，敛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这首诗歌讲的是妻子悼亡丈夫的故事，薛明紫心神震了一阵，墨肆同白使曾经一起效力于月荷，莫不是刚才月荷吩咐白使去做的事，对廉璟煜真的有危险？

月荷又是怎么知道廉璟煜混进来的？她眼睛的余光扫到了月照，只见他依旧是执着瓷盏，不紧不慢的饮着。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能饮一杯无？

薛明紫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一个废太子与当今的圣上，如何能同饮一杯？可若是月照有策反之心，那就不一定了。

原来，原来如此啊。

一瞬间，她的掌心布满了冷汗。她伸手探过桌上的瓷盏，将微凉的酒水饮入喉中，压了压心思。而另一旁，月荷却发了声：“皇后，这是怎么了？”

薛明紫并不理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琴声，任由身侧的侍女再为她续上一杯冷酒。

月衍一脸的向往，望着坐下那个身着玄衣寂静抚琴的男子，心中欢喜的宛若开了花儿似的。她两边手肘撑着桌子，双手托着脸儿遥遥望着他，一双眼睛里是说不出的欢愉。

半晌，一曲葛生奏罢。

墨肆抚琴的时候喜欢闭眼，这一次也一样。他细白修长的手指划过七根琴弦，略作抬头，将怀中的古琴送还给身侧的侍女，对上首坐着的少女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有风吹过，风吹动花枝，洒下一地粉红色的花瓣儿。桌子上停着的花枝被风吹的一颤，散落的花瓣落在他玄色的衣襟上，正正好好停留在那绣着繁杂花纹的衣角。

擂鼓美人鼓声又起，这一次却是抑扬顿挫，颇有些吊人胃口的心思。薛明紫静静地望着远方猎场中尚有穿梭的人影，满是担心。

月荷声音淡的几不可闻：“听闻皇后曾在南岳国太后的寿宴上以一首长短句艳惊满座，不知皇后此时是否有兴趣在做一首呢？”

长短句，是指的那一次墨肆抚琴，薛清泠伴舞，她击碗作词句的那一次？

三年多的时间，连南越国人都以为她已经死去了，可月荷竟然还能够查到当时的情况，他的爪牙果然伸的够远，连皇后寿宴的消息都能够得到。

薛明紫暗自咬牙，抬眼瞧了瞧他：“当时只是无奈之举，若是不作便要获罪。”

“那孤今日也同皇后赌一赌如何？廉璟煜已经掌控了御林军，而孤的骠骑将军廖将军已经将整个京城团团围住。我们就赌一赌，廉璟煜能不能将你带出去。”

指尖一瞬间握住了裙角，她抬眼望向了尚在下首坐着的月照，他还不知情。原来，刚刚月荷唤了白使过来，是要他前去搬救兵。

月荷的心思，果然够深沉。

薛明紫屈起一根手指，轻轻敲打在膝盖上。而轻重缓急层次分明的羊皮鼓点儿戛然而止，一只桃花稳稳地安放在她的桌前，众大臣倒吸了一口冷气。

月照望向她，微微皱了皱眉，却是并未说什么。

桃花儿开的娇艳，可见侍女折枝的时候也是挑些开的盛的花枝。既然已经挑明了关系，薛明紫也不再遮掩，大大方方的执起花枝放在鼻翼处嗅了嗅：“陛下想要听什么呢？”

月荷执杯而饮：“皇后随意。”

“今日桃花颇盛，但若经风雪，这树树的桃花儿明日怕是剩不下了。”薛明紫望着桃枝：“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明日落红应满径。”

最后一字声落，便是一颗大好头颅夹杂着大片的血腥飞进来。

廉璟煜依旧是一身御林军侍卫的行装，他腰侧悬着一柄长剑，一步一步的踏着满地的桃花儿而来。氤氲在积雪上的血迹晕染开来，竟让人有些分不清是花还是血。

同一时间，一直沉默饮酒的废太子月荷起身，将手中持着的酒壶壶嘴向下，倾出里面的酒液：“百密一疏，陛下，你还是有些太自以为是了。”

众大臣惊慌，难道又是一场宫变么？多年前月荷便是以手中酒杯轻松的卸了太上皇与废太子的皇位。而今日月照，也要以同样的形式么？

月荷清浅笑笑，执着手中的酒杯就酒水饮尽：“皇兄多虑了。”

他将手伸向尚且坐在皇后位置上的薛明紫，而一只闭目养神静默的墨肆却一瞬间却身而起，挡在了二人之间。几名原是黑衣死士的“御林军”从四方走出，个中威压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