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紫依旧雕刻着排位上的字迹，她头也不抬，淡漠的宛若一块冰雕。手指上淋漓的血渍落在木牌上，宛若片片桃花。

房间内极静，一干侍女太监大气都不敢出的候在外室，生怕被这两位主子注意到。刻刀划过木料的咔嚓声响起，上好的木料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终于成形。

月荷眼角高高挑起，有些女气的面相上，愤怒二字不言而喻。他掌中握着的折扇啪的一声放在桌面上，站起身来缓步向她走来，锦靴踏在地上发出“哒哒”的脚步声，似乎带着让人窒息的压抑感。

他伸手握住了薛明紫握着刻刀的手腕儿，另一只手取走了她握着的刻刀，这才将她放开。做完了这一套动作，月荷又掰开她的手指取出了那块字迹歪歪扭扭的牌位，一字一句念出了上面刻着的字：“亡夫廉璟煜之位？”

“亡夫，你可别忘了，现在我才是你的夫。”月荷手指搭在排位的边沿上，倒是没摔，只是将之随手放在一边。他微微眯眼，望着她道：“你是孤明媒正娶，对着天地立誓娶回来的皇后。你现在为别的男人刻牌位，还刻着亡夫两个字，孤很不喜欢。”

薛明紫怒目而视：“若不是你，我们二人岂会夫妻分离？月荷，我恨你一辈子！”

“这可不是聪明人会干的事，皇后，你知道孤的脾气。”月荷握着她的两边手腕儿向怀里狠狠一扯，一手托着她的肩，一手穿过膝弯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薛明紫在他的怀里死命挣扎着，月荷也不理，径直将她抱起扔到了里间儿的大床上。他倾身压了上去，嗅着她颈侧若有若无的体香：“廉璟煜已经死了，你又何必对他念念不忘？皇后，他能给你的孤都能给你。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千古流芳，孤都能给你。”

月荷眸子明亮，他吐息声温润，擦过薛明紫的颈侧：“你想要什么孤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好好的留在我身边，如何？”

“月荷，你爱我么？”薛明紫仰躺着望向压着她的那个人，如此问道。

于帝王家说爱恨，确实是有些牵强。月荷微微眯着眼瞧她，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似得：“你问这话，有何意义。”

薛明紫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爱我。没有爱情的结合，不过是一场交易。”

月荷申请认真，他伸手拨弄了一下薛明紫的额发：“爱，自然爱。我若是不爱你，又怎么会放弃如此好的机会攻打南岳？从我在宜城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你了。”

“不，你不爱。连你自己都曾对我说过，你对我不过是喜欢，就像是喜欢一件东西一样的喜欢。你喜欢我，所以想要将我像金丝雀一样的养在身边，不是么？”

她说着，眼角淌下两行泪水：“你并不爱我，所以只想将你的感觉强加给我，觉得你喜欢我我就同样要喜欢你。你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该如何，只是想着我该如何，要我如何。月荷，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么？”

两行泪水，轻盈的顺着眼角滑下，濡湿了她的鬓发。月荷抬手想要替她拭去，指尖却停在了她的眼角，不敢寸进。半晌，他翻身坐起，居高临下的望着她：“那你告诉我，廉璟煜曾经是怎样对你的？你又是如何爱上他的？”

薛明紫坐直身子，双手抱住了膝盖。她将下巴抵在膝盖上，轻声道：“不知道，更说不清。但他从来都不会逼迫我去喜欢他，一次都没有。”

月荷无力地垂下眼帘，以手指轻轻按压着眉心。整个室内一片寂静，瑞兽香炉中突出袅袅的烟丝，柔和而安详。

外面有老挝的叫声传来，因到了夜间气温会降低，侍女早早地便将窗子关了起来。昏暗的烛火微微摇晃了两下，将整个屋子映衬得一明一暗。

知道此时，薛明紫才感受到指尖传来的丝丝缕缕的痛。十指痛过心，她这般，倒真的是下了血本儿了。

不知过了多久，月荷才重新睁眼。碧色的烟罗帐中二人相对而坐，他伸手去触她眉心，却被她扭头躲开。

月荷也不恼，他伸手取出了她枕下压着的那柄匕首，扔到了桌子上：“廉璟煜已经死了，你再做这些也没用。孤有一辈子的时间等你回心转意，当然，最好不要太久。若是时间久到让孤分不清爱与喜欢，那你便得不偿失了。”

说罢，他撩开纱帐走了出去。侍女上前替他系好披风，又掌了一盏灯交给引路的小太监。漫漫风雪中，月荷回头望了她一眼，却被侍女渐渐关闭的房门挡住了视线。

薛明紫摇头，他终究是一个不懂情的人，就算在怎么努力学习都不会懂得。

公主府，墨肆卧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几个侍女端了清粥小菜近来替他布好，转而便尽数出去，掩上了房门。

月衍亲手替他盛粥，又放了汤匙递到他的手里。墨肆伸手接过，同这位身份尊崇的公主殿下同桌用餐。

饭后撤了餐具，月衍一般都会替他换药。起先墨肆还拒上一拒，后来便也由着她了。火锡那一箭刺的颇重，月衍替他撒好了药粉，裹上纱布，又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这才放心。

原本性命比草贱的死士此时却成了当朝公主亲身照顾的贵人，很多人愤愤不平，他却也不去理会。

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月衍替他拉了被子准备回去，墨肆却难得的唤住了她：“公主，有没有止痛的药丸，能给我一颗么？”

一直以来，墨肆从未唤过痛，甚至让月衍以为死士都是不怕痛的。今日他这么一讨药，倒是叫月衍的一颗心软上了几分。

她走回去低下头瞧了瞧他的面色，却是有些苍白。月衍问道：“往常不见你唤过痛，怎么今日想起同我讨止痛药了？”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若是没有便算了。”墨肆摇摇头，那模样好似真的是随后一提一般。

月衍抿了下下唇，还是掏了瓶药给他：“喏，每日最多吃一颗。”

墨肆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夜半微寒，西偏殿内，他以纱布裹紧了胸前的伤口，套上一席玄衣执剑跳出窗户。墨肆从药瓶之中倾了颗药送入口中，转身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