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中近来有三件大事成为了宫女太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一是黑使一脉全部背叛当今圣上，唯一眼明的那一个不知为何，自刎在了黑使的房前。二是公主殿下屈尊降贵，竟将自己的师傅，曾经的黑使留在院子里养伤，连饮水用膳都是亲自侍候，一时间传为美谈。三是当今圣上加冕当日牵着走上摘星台的新娘娘在新婚当天便失了宠，陛下竟然成婚几日都未曾派人传唤侍寝，废后之期指日可待。

宫廷中的八卦事宜向来是屡禁不止，虽说个中有捕风捉影的嫌疑，但终归还是有一些由头的。就像新进宫中的皇后娘娘，可不就是大婚当天就失宠了么？

薛明紫由得他们说，只当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再说了，就算是禁又禁得住么？人言可畏，不过对于她这个连性命都已经不甚在意的人来说，便是没什么杀伤力了。

下午，她终于还是行到了公主殿下的庭院，此处西偏殿安置着受伤的墨肆。

自从那一日御花园之乱，原本还能够在墨肆门前守一守的黑衣死士们就一个都没有了。这几日乍雪初晴，倒是多了三分静谧。

房门半掩，倒是倾了不少的阳光进去。月衍坐在院子里静静地打着蒲扇煎药，宁静的像邻家安静的医女。脚步声传来，她站起身来，饱满的唇抿成了一条缝。

薛明紫停住脚步：“我来看看墨肆。”

“师傅很好。”月衍接口道，原本不识愁滋味的眼睛像蒙上了一层雾气，她再一次拿起蒲扇坐在药炉前缓慢的扇着：“你自己进去吧，不要同他说话太久。”

薛明紫点了点头，独自走进了房门半掩的那间屋子。温暖的阳光倾斜，负伤的公子身着雪白的亵衣，长发披散而下。当日他护额坠落，此时面上无半分遮挡，更显得面色愈发的白皙。墨侧卧在榻上，手上闲握着一册杂书，见她进屋浅浅一笑：“还好？”

看到他，薛明紫突然想到了一句杂诗。风雨漫山听噪树，人生侧臂看闲书。

若不是今日所见，她险些都忘了，面前的这人纵有快意恩仇的鸿鹄之志，却也是一个爱观书吃茶，闹中取静的闲散公子。若是可以，他从来都不想去争什么？

薛明紫行到他床边，在一旁的圆凳上下：“还好。”

墨肆放下手中的书册，一只手臂撑起身子。她想要上前去扶他，只见他轻轻摆了摆手，自己慢慢的支起身子：“御花园的事，尚有蹊跷，不用急着下定论。”

薛明紫心知他是想要安慰自己，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总归还是要好好活着不是。”

一片寂静，雪白亵衣下，那人身子单薄，露出袖外的手掌骨节分明。他眉眼安静，微微望了望窗外洒进来的熹微晨光，华如锦缎的墨发下，苍白的面颊不透血色。

有的人，一同他待在一起就想要吵嘴，看他各种地方都只觉得不顺眼，总是想同他掐架，赢了才开心。有的人却是安静的宛若静水，待在他的身边，就感觉到宁静祥和。

薛明紫与他对坐无言，并为安慰，也没有开导。过了不到一刻钟，门口插进来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却是月衍。

月衍见墨肆精神还好，先是甜甜的笑了笑，双手垫着布片，提着药炉走了进来。她以干净的白瓷碗倒了半碗浓黑色的汤药，笑嘻嘻的端到墨肆面前。

墨肆见她给自己端药，也没拒绝，抬手接过将其饮下。

月衍接过药碗，随手在他的口中塞了颗不知在哪儿变出来的蜜饯。待到墨肆反应过来，那颗蜜饯已经入了口，却是不好再吐出来了。

他无奈之下，只得含在口中嚼了嚼，望着月衍的眼神多了三分慈祥无奈。薛明紫看在眼中，却是旁观者清的知晓，他的眼神只带着长辈对小辈的慈爱，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看来这北疆公主，注定是要伤情了。

月衍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师傅，甜不甜？”

墨肆浅浅的完了下唇角，答非所问的道：“药也不苦，何必给我带这些小孩子的东西。”

“怎么会不苦啊，我刚刚偷偷尝了一下，舌头都麻了。”月衍俏皮的伸了伸舌头，将药碗放在桌子上，坐在他的床沿上以双手比了一段儿距离：“师傅，小兔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呢，等到春天天气暖和一些，你伤好之后，我们将它放回到交趾山上去，好不好？”

墨肆微微点头，白皙的直接扣在书册上，点头道：“好”

月衍笑了，端着药碗走了出去。

窗子也是半掩着，照不到他的身上。薛明紫起身用撑杆将窗子撑高一些：“瞧见你没事，我就先回去了，你多保重。”

墨肆点点头，望着她转身，突然没头没尾的道了句：“你想杀月荷，没有那么容易，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

隐在袖中的手蓦地攥紧，薛明紫并未回头，下唇却已经咬出了血色。半晌，她微微扬了扬头：“我懂，从长计议抛光养晦的道理，我都懂。”

“所以，你为了报仇，可以什么都不顾了，是么？”墨肆声音淡淡的，却像是利箭一般洞穿她的心口。书册翻动的声音响起：“阿紫，再等等，我会送你出去。”

薛明紫摇头：“可是我不想走了，我的一切都葬在这儿了，我还能去哪儿？”

墨肆道：“廉璟煜未必就真的葬身火海，毕竟你也未曾找到证据不是？当日逃出去的人不少，说不定……”

“没有说不定，就算有，我也得杀了月荷。”

薛明紫不再听他说话，独自走出了房间。月衍在院中切着草药，见到她出来，停下手中的活计站起来望着她。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走过来，只是望着她走出院子。

今日阳光甚好，树上有两只鸟儿唧唧喳喳的嬉闹着，给这深深宫苑多添了三分生气。不远处两个年纪不大的婢女携手走过，活泼的踢着地上的雪，欢愉道：“今天立春了呢，要不要吃饺子？”

“又要去厨房偷吃的啊，不怕被抓？”

“怕什么，每天这般千篇一律的过，无聊死了。”

薛明紫抬头，望向彤彤朝阳。原来，今日已经是立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