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紫望着她的背影走出院子,这才走上前,替他掖了掖被角:“月衍倒是个好姑娘,你再吃些吧,身子熬不住的。”
墨肆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手肘撑着支起了身子。
薛明紫瞧他要起身,赶忙又将人压回去。墨肆垂着头,挥开她的手慢慢坐直,任由长发铺满背后和床榻:“我自己来。”
卧室一阵寂静,独剩下两个人的喘息声。
半晌,薛明紫默默回身,到桌前盛了碗还温着的白粥端给他。白皙的手掌带着薄茧,他默默接过,也不去执那汤匙,就这碗沿儿就这样一口口的饮下。
一碗清粥饮罢,墨肆将碗递回给她,苍白的面上没有多少血色,他声音还微微带着些沙哑:“穿黑衣的死士是我的人,他们会帮你。”
薛明紫点点头:“我知道,你先休息吧,我去瞧瞧药熬好了没有。”
墨肆没有说话,她也知道他从来不多说话。坐在榻上的玄衣公子衣衫半掩,安静无声,就像是竹林之中一棵挺拔的修竹。
她默默走出门去,回眸之际,那人仰面后仰靠在冰冷的墙面上。白皙的颈子像引颈受戮的天鹅的颈子,沉默而又卑微着,痛的钝且迟缓。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相对而视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呢?
她与他曾那么真切的相爱,而磨灭爱情的是时间,还是已经聚不到一起的两颗心?
北疆皇宫之中,月荷并没有给她什么权限,也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一路上的小女婢见到她皆是恭恭敬敬的行礼,唤上一声太子妃。
说实话,薛明紫对着个要死的称呼真的是深恶痛绝到了极点。
找到厨房,小女婢还在扇着大蒲扇,薛明紫便坐在一旁看着她扇扇子。在这个地方,她不敢跟任何一个人搭话,因为任何一个人都可能被月荷拿走,作为威胁她的把柄,就像墨肆。
端了药回到西偏殿,月衍正在给墨肆伤药。
她一张小脸儿皱着,用指尖沾了药膏替他细细涂抹在伤口上,待到药膏完全渗入到皮肤下再用布条包起来。他可身上的伤处太多,月衍也只能将他腕上的两处伤包好。
墨肆不看也不说话,任由她捣弄着自己,只是靠着墙壁默默养神。月衍拿了个软枕给他:“师傅,你拿个枕头垫一垫,或者是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薛明紫推门进屋,正看到这一幕。墨肆睁眼看了看她,又恢复到原来闭目养神的样子。
“药好了。”她说道。桌子上正好还有个未用过的空碗,她将药汤倒出半碗,放了汤匙递给月衍。月衍拿着汤匙要去喂他,墨肆皱皱眉头,接过药碗一口饮下。
月衍抿着唇有些不开心,但也没说什么。她伸手接了药碗坐在小板凳上托着脸瞧他:“师傅,墨肆师傅,你怎么从来都不说话啊。”
“薛姐姐,师傅以前也是这样么?”她望向薛明紫道。
薛明紫拾掇药碗的手一顿,突然想起了好多年前,他一身白衣独坐幽篁之中弹琴饮茶,一身白衣宛若谪落人世的仙君,叫人挪不开眼。
那时的他多么骄傲,一把桐木古琴纵使背在背后或是抱在怀里,莫名给人一种儒雅琴师的感觉。他用冰冷澄澈的井水替她擦洗面部,然后用微冷的指尖沾着颜色如淤泥的药膏轻轻敷在她的颊上,俯身望着她的神情专注而情真。
那时候,他总是在头上随意别一根碧玉簪子,低头时总会有发丝垂下,伏在她的颊边阵阵发痒。她卧在青石台上等药膏干透,他就在一边或是读书吃茶,或是抚琴听风,其实他们二人很少谈天,只是言少交深。
薛明紫下意思抚了抚自己右侧面颊上早已不存在的伤口,第一次敷药时火辣辣的触感好似依旧还在一般。她清浅的笑笑:“是啊,墨肆他不爱说话,喜欢抚琴吃茶,不喜欢被人打搅。”她艰难的摆了个笑脸望着床榻上坐着的公子:“安静的一不留神就会让人遗忘了,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人。”
月衍颇为开心,拉着她一起坐,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原来师傅还会抚琴啊,姐姐再给我说说,师傅还会什么啊。”
床榻上坐着的那人,墨色护额下肤色极白,他微微皱眉望着两个谈论他都不避人的姑娘,想要说什么,涌出喉咙的却是轻微的咳嗽声。
二女同一时间焦急起身,薛明紫刚一迈动脚步,月衍便像一只豹子似的窜了出去,一张小脸儿皱着:“师傅,你好好躺下养伤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和薛姐姐很担心你啊!”
她佯装作发怒的模样,一手托着墨肆的背扶着他躺下,用衣袖揩了揩他额上渗出的冷汗:“喏,若是累了就睡一会儿,安心养伤就是了。”
月衍伸手提过被子,替他掖好被角,像是照顾小孩子一般替他理顺额前冷汗打湿的发丝,笑的心满意足。
墨肆没有拒绝,默默的闭上眼睛,睡姿安详。
当年那个篁竹林里的白衣公子,纵使是容貌未变,心境也终究是变了。三年前护城河上的一场大雪,埋葬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过往?
或许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是怎样拼尽了全身力气去爱一个如此病弱的公子了吧。
当白衣不复,时光如水流逝,能留给她的还有什么?
天涯海角的誓言早已不在,就像此时,明明相隔咫尺,却只觉得身隔天涯。没有什么事永垂不朽的,多少刻骨铭心的爱恋,早已湮灭在那场没膝的大雪中。
深思仿佛再一次回到了丞相府青光苑后的篁竹林,那年竹叶纷飞,青石小路上,她循声而去,在初见时的惊艳后,不由得评了一句:“表公子的琴声,有形无神。”
白衣的公子独坐幽篁之中,眉眼浅淡的扫了她一眼,灵活的指尖继续波动着琴弦,宛如仙君临世的外表下,他不置一词,恍若不闻。
若是当初没有那惊鸿一眼,若是当初不曾起意,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