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剑宗中，陶匀升正端坐于座上，手捧茶水慢饮。却见那宫殿之门陡然打开，一道身影冒失的闯入。陶匀升微微蹙眉，有几分不快的扫过其人，放下手中的茶水。

这鲁莽的来者正是两仪剑宗的副宗主——梅城，他也是唯一知晓“陶匀升”身份之人。

陶匀升抬手射出一道法力，将敞开的殿门紧闭，随后又布下重重阵法，方才开口示意梅城开口。梅城神色凝重，开口问道：“灵符传讯中，你说王轩不仅悄无声息的潜入这宫殿内，还看破了你的身份？”

“他乃四转丹师的弟子，不能以一般练气修士看待。落崖谷中，匀升亲眼所见，他手中握有足以匹敌元婴修士的底蕴。悄然潜入宗门，自是轻而易举之事。”陶匀升不急不缓，颇为镇定。“至于身份一事，我始料未及。他应当去了白榕长老住处，从丁佩佩之处知晓了些许破绽，故来试探本座。殊不知王轩竟是当日禁地中的窃药者，一经试探，便认出了彼此。”

“他与匀升交情深厚，知晓此事，竟未揭露于众，更未伤你半分？”梅城颇为不解。

“陶匀升已死，便是杀了我，也无法令他复生。匀升这孩子你也知晓，有些时候便是看不开，将一些身外之事看得太重。若是曝露，恐连累那些他所珍重的人与物。”傅寒眼底露出几分了然，接着说道：“当初我夺舍了匀升，大抵也通过其往昔记忆知晓王轩的为人，他与匀升的性子几近。故而我便以此为要挟，乱了他的心智，动摇他的杀心。他便一声不吭的离去了。”

“即便此番侥幸脱险，难保日后他不会改变心意。”梅城满目忧愁，望向傅寒。

“那又能如何是好？”傅寒难得愁然，双手背负身后，踱步走动，感慨道：“若是旁人知晓此事，杀了也便没有后顾之忧。偏偏这王轩乃是四转丹师的弟子，权势滔天，便是举全宗之力，也是枉然。他与匀升又是莫逆之交，情意深厚，当真是让本尊为难。”

“或许当初，便不该......”梅城露出几分悔色，欲言又止。

“此刻再言，为时晚矣，不若想想该如何应付王轩才是。”傅寒冰寒的眼眸瞥过梅城。他心底知晓，梅城始终不愿让自己夺舍陶匀升。一声呵斥后，梅城闭口不言，微微叹息。一时间两人皆陷入寂寥之中。

傅寒站立窗帷旁，眺望远方，思忖着对策，眼眸深沉。忽然之间，他瞥过那灯火阑珊的宫殿，嘴角扯出一抹笑颜，转身看着梅城，说道：

“梅城，本座尚有一计应对之法，你且听听。”

漆黑的夜色笼罩着周天大地，多少不为人知之事，便在这般寂寥之中，悄然而发。

清晨之时，和蔼的晨光洒落在大地之上。昏睡许久的王轩，缓缓睁开眼眸，头痛不已，一阵晕眩。他缓缓坐起身子，却听闻身旁一道熟悉的话语传来。

“你醒了。”

王轩转过头去，却见一道倩影守在身旁，漆黑的眼眸之间满是忧切。

“林清，你怎么来了？”王轩法力流转，驱除经络之间残留的酒意，方才稍稍好些。

“我出关后听闻师父说你曾来寻我，我便去平安村与洞府，皆未见你踪影。传音灵符祭出，也是无人回应，我心中忧虑，便来寻你踪迹，途中却见你醉躺在此地。”林清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棘手

之事？”

王轩并未言语，站起身来。许久过后，方才幽幽一叹，开口道：“先回村落中吧。”

林清见王轩不愿开口，虽心间忧愁，却也不便再追问。她伴随王轩身旁，一路返回平安村。一路之上，王轩皆是眉头紧锁，心不在焉。

待回到村落之中。待他进屋后，王轩却是在自家老屋中遇见了几位意想不到之人。本该寂寥的小院落内拥拥挤挤，一片欢腾。

“轩儿！”

“师父，师娘”王轩些许错愕的看着坐于上席之间的宁州与叶倩，二人笑吟吟的捧茶喝着。“你们怎么得空来平安村？”

“师兄”一旁俏丽的宁玥儿扫过王轩身旁的林清，眼眸微微一颤，露出几分笑意接着对林清点头道：“林清仙子。”

不光是宁州一家，王大娘，赵虎等人也在屋内。

“这是？”王轩诧异问道

“小轩”王皓面容之上掩饰不住的喜色，拉扯着王皓走出门去。兄弟二人独处之间，王皓看着王轩说道：“师父师娘，王大娘他们，都是我请来商议婚事的。”

“婚事？”王轩有些惑然，前些日子两人不过刚刚谈及此事，未免有些操之过急。

“恩”王皓望着屋内与宁州笑谈的王大娘，发间银丝微微摆荡，言语有些落寞，开口道：“王大娘毕竟是凡人，即便有丹药延寿，时日也无多。三五年，恐怕已是极限。你与林清仙子或是走动，或是闭关，一去数年。数年时光对修士而言，不过白驹过隙。我与唐琬不急于一时，自然等得起，但王大娘与村中些许长辈却已等不起。我想乘着大娘还健在，你与林清仙子也得空之时，便将婚事操办了，了却她一个心愿。”

“大喜之事，又何必说的如此感伤。”王轩展露几分笑颜，拍了拍王皓的肩头，推搡着他走进去，说道：“嫂嫂脸都有些羞红了，你还不快些进去，此刻可是在商讨你们的婚姻大事！”

二人笑意昂然的走入屋内，再无半分感伤。王大娘欣慰的看着唐琬，与宁州择定成婚之日，商讨宴席宾客等事宜，宁州笑颜满面，倒是不时询问着二位新人的意愿。

唐琬却是脸色羞红，细弱蚊声的开口道：“全凭师父们做主。”惹得众人一阵欢喜。

林清侧目王轩，却见他满心喜悦的听论几人言论，不时开口言说两句，全然没有归来时的沉郁。林清也知晓这般大喜之事，王轩自是不愿扰了兴致，绝口不提先前之事。便是宁州偶然问起他此前踪迹，也被他搪塞过去。

这番喧闹直至夜幕时分，方才作罢。王大娘虽是圆了心愿，却也年事已高，不堪疲乏，让赵虎搀扶着她回去休息。宁州等人皆是修道众人，结为道侣，不似世俗这般繁琐，全由顺着王大娘的安排操办，到时出席即可。

寂寥如水的夜幕下，晚风微凉，王轩与宁州二人幽然在乡野村间漫步。

“轩儿，你可是有心事？”宁州陡然开口道。身旁的王轩微微一愣，看向宁州。沉寂了片刻后，松口道：“还是没能瞒过您老的眼睛。”

王轩望向天际，眼眸深邃寂寥，言语苦涩：“师父，修真一途，人心险恶，徒儿有些难以招架。”

“能让你说出如此言语，想来应当是发生了什么棘手之事。”宁州眉头紧蹙，看着王轩，说道：“记得

你刚拜入我门下之时，为师于你所言的一番话吗？”

王轩露出追忆的神色，点了点头道：“您当时便告知弟子，修真永远不似我所期盼的那般华美，甚至比之凡人俗世还要险恶多难，让弟子不要憧憬那凡人所言的仙人之姿。”

“你有毅力非凡，专心修行，剑道天资卓越，是为师欣赏之处。可我也担忧，你出身于这凡俗乡村之间，心思纯善。修士的尔虞我诈，杀戮博弈，你恐难以适应。”宁州接着说道：“为师至今犹然记得，死于你剑下的第一人。那些时日你彻夜难眠，即便你知晓他该杀，该死，你仍旧难以摆脱心结。”

“为师当真忧心于你，甚至动了心思，想让你离宗返乡，从此不再涉足修真的一切。”宁州顿了顿，接着说道：“可你从不曾放下手中的剑，这才令为师打消了念头。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令为师庆幸当初未曾将你逐出宗门。是是非非，沉沦起伏，也经历了不少，你已然将为师甩在身后。”

“时至今日，你依旧是为师最引以为豪的弟子。”宁州看着王轩，露出欣慰的笑颜。“王轩，为师不知到底发生何事令你如此困扰，但若有为师力所能及之处，尽管开口。

王轩注目着宁州，陡然施礼恭敬一拜，未曾多言。送别了宁州，王轩思绪所及，孤身去了一处地方。朦胧月光洒落的山脚之下，溪水流淌，深秋初冬时节，这林间颇为萧索寂寥，便连这青草也暗暗枯黄。

王轩踏着月色，走至溪水旁，凝眸望着面前这座坟墓，面色动容，开口道：“爹”。说完，王轩便无声无息的坐下，拿出酒壶，默不作声的饮下，眼眸却始终看着那寂寥的墓穴，露出追忆之色。

“王轩”背后一道虚幻的身影漂浮而出，出声呼唤道。

“师尊”王轩喝酒的动作顿了顿，面色纠结道：“如此一事，却深深困扰于我，是否让您老失望了？”

“唉”酒玄子漠然叹息道：“困扰于你的不是此事，却是你的本心。你自幼生于乡野凡俗，而后方才入道此途。你堪不破凡尘世俗的教义，不喜杀戮，不惜沾染因果为那些凡人续命。修道数十载，你仍未曾找寻到自己的道义，心魔困境，难入金丹。”

“你性子偏执，即便隐约也猜到了自己郁结，却也难以放下。”酒玄子教导道“堪破二字说来简单，却也最难。老夫唯独传授你四字，顺心而为。”

“顺心而为？”王轩喃喃自语道。

“凡人自有凡人的寿载，有他们的命数，生老病死，乃是不可逆之事，无需强求。攻伐算计，皆凭本事。机缘险境，不可强求，不可闪避。所想之事，行之所为，皆对得起“无悔”二字即可。”酒玄子沉语道：“言尽于此，能不能领悟，便看你自己了。”

寂寥的夜幕，王轩独坐至半夜时分，手中拿出一柄剑，不是陶匀升的承道，而是自己的佩剑——渊虹。

“王轩”

王轩回眸看去，一道身影正站在自己身后，幽丽的眼眸写满了急切。

“林清”王轩缓缓开口道：“我想杀一人。”

林清微微一愣，随后眼眸之中噙着了然之色，轻柔而坚定的说道：“我陪你去。”

王轩眼眸坦荡，再无半分愁然，握紧手中的剑，心意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