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难掩心中喜悦，妖娆地绽露一丝媚笑，激动地说:“如月多谢天尊救命之恩。”

天尊？如月竟称姬弦为天尊，如此生分的称谓，真是枉费了她爹爹这二十年的一往情深。

她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爹爹，竟在为他人的白头偕老操碎了心，真是莫大的讽刺。她厌恶地回了句:“谢就免了，我爹向来乐善好施，他一心只愿姑姑早日康复，并无他求，我如今既已完成爹爹使命，明日就会赶回天虞山复命。”

段鼎宏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会离开，不免讶异，但也不做挽留:“本座本该留你，但新元在即，也不好为了一己之私而耽误了你与师兄团聚。”

“寒冬腊月，万物蛰藏，正是阴气旺盛之时，姑姑还是早些歇息的好，以养藏气，雪儿就不打扰姑姑休息了，告辞。”

回到客房，晨曦雪左右难眠，原以为是段鼎宏夺人所爱，今日看来，如月与他郎情妾意恩爱有加，这倒是成了她爹爹的不是，觊觎他人之物，爱慕他人之妻，实属不该。

大约到了亥时末，一阵忧伤的笛声至窗外传来，凄凉惆怅的旋律彻响入耳，谧静的黑夜很快被一片孤寂悲戚所吞没。

已近三更天，谁人有如此闲情雅致，半夜鸣笛？

晨曦雪带着疑惑从床上坐起，扯起床头的披风快速移到窗前。她轻轻推开窗户，此时天上已升起一弯残月，但月色太过昏暗，只隐约可见一道白色身影立在不远处的水塘边，无法看清他的容貌，但能确定笛声是他所奏。

晨曦雪静静倚在窗边，警觉窥视着白影的一举一动，忧伤的笛声随风涌入耳中，冲刷着她的每一个穴孔，直击人心底的柔弱。

晨曦雪正沉浸在这扣人心弦的旋律中，笛声却突然戛止，只听那人问道:“在下可否请姑娘一同赏月？”

晨曦雪见四下无人走动，便飞身从窗户跃出，抬头望了眼东边那一弯如眉的凉月，笑着说道:“公子真是好雅兴，不知一弯残月有何可赏？”

她踩着重重树影一步一步朝着白影靠近，朦胧中颀长挺拔的背影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映入她黑灿的眼眸里。

白衣男子缓缓转身，淡淡说道:“圆月虽美，满圆则逆，残月虽缺……”

当他的目光停落在晨曦雪脸上的那一刻，原本平静无波的面容上即刻划过一丝诧异，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那份从容淡定，不急不徐地说:“雪儿姑娘，别来无恙。”

怎么会是他？晨曦雪仿佛置身于一场梦魇之中，挥之不去的震惊令她的神情变得异常僵硬，她敛住向前移动的脚步，停在原地定定凝视着他。

她曾在惠民药局听到朱楠称他为之寻，晚膳时段鼎宏也提起过他的儿子寻儿。她怎么都不会想到，眼前超凡脱俗的男子居然是段鼎宏与如月的儿子，御药山庄的少庄主段之寻。

晨曦雪感到无比失望，对段之寻仅存的一丝好感也因他的身份瞬间灰飞烟灭。她顺着昏黄的月光直视他的双眼，冷冷地说:“段公子不但鼻子灵光，连眼神都如此锐利，真是令人佩服。”

“雪儿姑娘小小年纪，用毒就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也实属难得，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师伯有福了。”

一句看似夸赞实则暗讽的话，让她很是不屑，她向前走了几步，言辞正色道:“祖师爷曾言，毒亦是药，药亦是毒，就看你怎么用，用在哪。如若是心术不正的人，即便是灵药也能变成巨毒，取人性命；倘若是心地善良的人，哪怕是毒药也能变成良方，治病救人。”

她的大义凛然在这幽幽深夜之中竟焕出一丝光彩来，段之寻缓缓看向她，不禁浅笑:“好一副伶牙俐齿。”

晨曦雪睨了他一眼，伸手从他肩头的矮枝上摘下一朵含苞的腊梅，轻轻捏于指尖，一抹暗香自花心晕开，淡淡佛过她鄙夷不屑的眼底，冷笑道:“你若想叫涵王缉拿我，那得抓紧时间，因为过了今夜，我就要启程回天虞山了，当然，你也可以抓着我去汉王府领赏钱，姑奶奶我还是值几个钱的。”

段之寻望着天边混沌中的那片清浊，徐徐开口:“涵王仁爱宽厚，申屠既已无事，他定不会为难于你。至于汉王，我向来与他并无交集。”

“确定不抓我？那你可别后悔，等我跑了你可就没机会了。”晨曦雪挑衅地说。

“我只想邀请雪儿姑娘一同赏月。”他的目光从那遥远的天边移回了她的身上，口气依旧平淡，“仅此而已。”

晨曦雪将手中快被捏碎的腊梅随手投入了水塘之中，水面上荡起了微微水波，四处散开的波光带着那点不明的艳红慢慢沉入了水中，没了踪迹。她懒懒地看向他:“这月亮你还是留着自己慢慢欣赏吧，我可没那闲情雅致，告辞了。”

她转身踏入浅浅的星辉之中，打算再从那扇开启的窗户跳回去，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段之寻低沉且清晰的声音:“今生今世已再无明月。”

夜风袭来，微微晃动的树影从他脸上掠过，忽明忽暗地将他与这夜色相容，清凉淡薄的神情寻不到一丝波动。

晨曦雪的步子在不经意间放轻放慢，段之寻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她心中有着隐隐的不安。这天上分明挂着一弯下弦月，虽说残缺，但到了十五终归还是会圆的，而段之寻话里的意思显然指的是月亮永远消失不见了。

她拢紧身上的披风，细细捉摸着段之寻的话中之话，脑海里快速闪过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那种强烈的不安急促地在她心里回旋。从芫花和芫荽对如月的回避，再到惠兰居中那位娇媚风尘的如月，传说中那位天虞山最美的女子。

突然，她如被雷击般惊醒，孟的一个转身快步走到段之寻跟前，眯眼盯着他，惴惴急问:“你方才话中所指的明月可是如月姑姑？”

“一年以前，我娘已随满山桃花一并凋零，化为了尘土。”他的声音缥缈而低沉，悲痛的过往被撬开了一道血口，汹涌不断的染透他的每一段记忆，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