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长孙兰若的身子晃动一下，手里的匕首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夜冰初顾不得多想，趁着夜色向一条小路跑去。皇宫中的路四通八达，白天也难以分清，更不要说是在晚上。跑了好一阵不见长孙兰若追上来，她才心有余悸地停住脚步。

稳一稳心神，夜冰初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周围，现在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梅园，因为不是开花的季节，整个梅园略显萧条。

梅园深处是一个雅致的小楼，整栋楼隐藏在黑暗当中，只有一盏灯孤独地亮着，阴森森地像一处鬼宅。

鬼神之说夜冰初是绝对不信的，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也难免多想一些。皇宫中富丽堂皇，没想到还有这样隐秘的所在。天玄大陆修炼至上，越是珍贵的修炼资源，就越要深入险地去探寻，莫非这栋阴森森的鬼楼中也藏着什么宝贝？

夜冰初向前走了几步，又慌忙转过身来。不行，现在这具身体太弱了，任何风险都担不起，自保尚且困难，还拿什么来冒险？

想到此处，她正要转身离开，身后却飘来一阵哭声。

“什么人在那里？”夜冰初忽地转过身去，冷冽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空荡荡的梅园，终于在梅园的一角看到了一个瘦削的人影。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夜冰初冷冷地问，目光直视着跪在园子一角的那个宫女，毫无惧意。

那宫女慢慢地转过身来，摘下自己斗篷的头罩，用很慢很慢的语气道：“我叫梦安，宫里的人都叫我梦安姑姑，我来这里是要祭拜宁才人，你不该来这里的。”

“谁是宁才人？”夜冰初细细端详身前的这个老宫女，她早已经到了放出宫去的年纪，现在能留在这皇宫中，定然是有什么原因的。

“宫中数十载不过弹指一挥间，如今这宫中人人都知道皇后，却早已无人知晓当年艳压后宫的宁才人。”梦安的语气颇有些伤感，她说完转过身去，提着手边的灯笼向黑暗中的小楼走去。

夜冰初心中更加好奇，这么大的一个梅园，怎么着也该有个妃子居住，不论如何是不可能赏给这个老妇的。可是这梅园中鬼气森森，这老宫女明目张胆地祭奠别人，却又不见谁出来指责，实在是奇怪。

梦安的背影渐渐地融入黑暗中，夜冰初正要上前一探究竟，却听见身后一个声音柔柔地喊道：“冰儿，你怎么在这里？娘找了你一整天都找不到你，还以为……”

惠妃把夜冰初搂进怀里，上上下下查看一番，才放心地把她松开。

“娘？”夜冰初试着喊了一声，眼前身穿夜行衣的这个中年妇人，应该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娘亲了。

天底下最难割舍的莫过于亲情，眼前这个娘亲虽然素未谋面，但她身上流露出的那种母爱，却也同样让人动容。

惠妃在宫里不招皇帝待见，她能够克服重重困难把女儿带大，甚至能被皇后视为眼中钉，由此看见，这个女人不简单。

“冰儿，你来这里做什么？这一天你都去了哪里？”惠妃冷静下来，开始盘问夜冰初的去向。

夜冰初思量一阵，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在荷塘边遇到了夜花语起了冲突，后来被我逃掉了，就一个人在宫里乱转，后来迷路了，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

“娘，这地方是什么地方？”夜冰初指着那栋黑洞洞的小楼问。

惠妃长叹了一口气，“那天晚上你在佛堂边看到的那个木桶，就是要运到这里来的。”

“佛堂？”夜冰初隐约想起来之前心砚说过原主就是在佛堂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才被吓出病来，这么说心砚口中不干净的东西就是在这小楼里面？

“你随我进来吧。”惠妃冲着夜冰初摆摆手，朝着那栋小楼走去。

烛光晃动了几下，把这母女二人的影子慢慢拉长，夜冰初慢慢地看清了小楼里面的东西。

在空荡荡的大厅里面摆放着十几个木桶，木桶的盖子已经被尽数除去，而就在木桶里面，竟然露出一个又一个的人头。

“这是什么？”夜冰初后退几步，心有余悸地看着木桶中的怪物。饶是她慕容冰初身经百战，历经过的劫难无数，见到眼前这样的景象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就是人彘！”惠妃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到一个木桶前面，“断其手足，挖其双目，熏聋双耳，药哑喉咙，但留其性命，此即为人彘！”

木桶中的人头动了一下，慢慢地朝夜冰初转过脸来，她嘴巴张的奇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窝里只留下两个黑洞。看这人身上的伤疤应该已经经受这种酷刑很久了，她仍旧能活到现在，应该也是有人故意为之，是对她的另一种惩罚。

“公主，你可看清楚了？”

身后突然有一个声音鬼气森森地道，夜冰初转过身去才发现那人是之前走进小楼的梦安姑姑。

这周围类似的木桶少说十几个，因为小楼里面光线太暗看不真切，恐怕比眼前这个更惨的还有不少。只是惠妃身为自己的娘亲，明知道自己胆小来带自己进来看这些，她心里又是在想些什么，难道就不怕再把自己吓晕过去？

“冰儿，眼前的这些，你可看清楚了？”惠妃语气依旧冷冷的，“在这深宫之中，比这更惨的多得多，如果你再像之前一样胆小懦弱，恐怕你最后的结局连这些人也比不上。”

“娘亲能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以后你的路还要自己走。”惠妃说着说着，眼角已泛起泪光。

“人彘。”夜冰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惠妃带自己来这里是要深夜教女，拿这些活生生的例子告诉自己，不想落得这样的下场就别太老实。

这次太后中毒的事情明显是皇后刻意陷害，安居于后宫十几年，女儿渐渐成人，就算是惠妃看透了生死，总不能把女儿独自撇在深宫当中。原主儿胆小懦弱，看见一个鬼影都能吓出病来，也着实让惠妃忧心。

现在的夜冰初比任何人更清楚实力对一个人的重要性，只可惜这幅身体的底子太弱，在这个世界上的根基又太差，现在自保尚且不容易，还怎么寻找修炼资源提高修为？

看夜冰初心神渐稳，惠妃又问：“梦安姑姑，宁才人现在的情况如何？”

“皇后那边派人过来日夜盯着，想送她走也不容易，如今我也只能祈求满天神佛可怜可怜宁才人，让她早登极乐。”梦安叹了口气。

“宁才人是什么人？”夜冰初试探着问，刚才看梦安姑姑祭奠还以为是个死人，现在想来应该是刚刚接受了这种极刑，至今生死未卜。

的确，这样活着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公主不知道宁才人，总该知道她的女儿夜璇小公主。”梦安慢吞吞地说道。

“夜璇的亲娘？”夜冰初大吃一惊，之前听夜花语身边的绿绮说过越嫔并非是夜璇的亲娘，还以为夜璇的娘亲生下她以后就去世了。

在宫中能有福分生下皇子公主的妃嫔就算是犯了再大的错，皇帝太后念及小公主、小皇子的前途都会手下留情，为何独独对宁才人这般冷酷？

“娘，宁才人她究竟犯了什么罪，要受这么重的刑罚？”这件事情和夜璇那个小丫头有关，无论如何一定要问个清楚。

惠妃又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越嫔一直都是皇后的人，越嫔的母家有权有势，她想要抚养小公主，皇后当然会送她一个顺水人情。”

“这么说都是越嫔的主意？”

“不错。”惠妃的目光中略有赞许，自己这个女儿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主意，畏首畏尾不敢做主，如今病了这么一场，倒是多出来许多主见。

梅园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梦安急忙引着夜冰初和惠妃闪身躲到一面破旧的屏风后面，不多时就看见几个内侍抬着一个木桶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夜冰初不敢做声，抬头看自己身边的惠妃，却也神态自若。一个深宫之中的妇人能有此胆色，孤身一人出入鬼气森森的梅园而不色变，足见她的胆识不一般。

那帮内侍刚走，梦安老宫女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一看见墙角新增加的那个木桶就大哭起来。

那木桶中放了一个刚刚被砍去手足的女子，身上被一层层纱布包裹着，她身上的血渍已经干涸，伤口都经过小心的处理。

木桶中的女子早已被折磨地不成人样，昔日皇帝面前的宠妃如今只落得这样的下场，谁看了都不免感慨。

“宁才人，我是梦安，越嫔那个贱人……我一定要她不得好死。”梦安呜咽道，跪倒在那么木桶旁边。

宁才人的双耳已经失聪，眼睛又看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都无法感知，如今梦安跪在她身边，她的身体竟然朝着梦安的方向动了动。

惠妃眼中也有许多不忍，宁才人和自己一同入宫，这些年也帮过芷兰苑不少，如今看她这样受苦受难心中不免泛起一阵苦涩。

东天上露出了鱼肚白，梦安仍旧守在宁才人身边不肯离去，惠妃苦劝无用，只能让她自己保重。

刚出梅园的大门，夜冰初忍不住问：“宁才人这样活着生不如死，母妃身上既然来到此处，为什么不帮一帮她呢？”

“傻孩子。”惠妃长叹一口气，“我和宁才人一同进宫的情分都在她女儿身上还清了，有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皇后已经盯上了我们两个，她的手段想必你也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