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客愁愁不醒，无赖纯色到江亭。既遣花开深造次，便教莺语太丁宁。

好容易等到京兆尹那头长空放晴，沈千暮惦念着自家娘亲，想着赶紧归家，这会子没了罪人身份，到底好些。只是萧元翊念着自身体面，明日复明日，不肯归还。若非是柳如惕发了狠话。这人还要赖着不走。

佛言：一切众生，于空海中，妄想为因，起颠倒缘。

到底无可怨尤。沈千暮一心想着同这人一处，只要如此，便是十分欢喜，是以并不在意，依旧欢欢喜喜。柳如惕想的周到，给他们备下马车干粮，也算是仁至义尽，一路上沈千暮都同萧元翊说说笑笑，只是那人兴致不高。眉眼低垂，一张脸子青黑一片。

“咱们这回往汴京城去，可没有一星半点好处，你怎的这样欢喜？“

沈千暮自然知晓没有半点好处可得，只是赶往京兆尹时，并无救人之法。这会子不必忧心萧元翊性命难保，自然快活了许多。又见着他如此阴郁烦闷，好生劝慰道：“我欢喜乃是因着你毫发未伤，保得一命！”

“保命算什么！”他冷哼一声。“箫元齐必定十分欢喜，好端端的得了一个皇位，不论是谁，都高兴的欢天喜地了！”

“呀！”沈千暮登时就是一阵惶恐。“这会子你在我跟前这样说话，倒不妨事，等到咱们到了汴京城中，可就莫要直呼那人名讳了。今非昔比，好歹注意一些，莫要凭空招惹祸端！”

“以前倒是不知，你这样胆小怕事！”

沈千暮一听这话，骇笑连连。

“我胆小怕事？那也是因为你的缘故，叫我不得不怕，这些时日吃苦受罪，不知是受了多少艰难险阻，好容易才叫你安然无恙，归返汴京，自然怕了！”

“也罢，我也知这一回带累你吃苦受罪！”他念及杨玥，恁的狠心，不禁有些气恼。“杨玥是回不来了，是也不是？”

杨玥？

许久未曾听闻此人名姓，猛然间听着，倒是有些别开生面之感。

“那人自然不会再来，当初你还贵为大皇子，那人尚且趁夜奔逃，更何况现如今呢？”

“也罢了！”他摇了摇头，眉眼之间颇有些恍然。“自此之后，再不提此人！”

沈千暮欢欢喜喜，微微颔首，也不多话。

这山头，天气严寒，彤云密布。行无数里，朔风凛凛，暴雪倾覆。

车马难行。

二人被困车中，若非是里头有个暖炉，怕也是要被冻死了的。

又等了三五个时辰，好容易等到雪停，这才缓慢前行。

等到汴京城，已经是六日后的事儿了，见着那城门，萧元翊两眼通红，好似是要落泪一般。沈千暮站在一处，轻声道：“大皇子府定然被封，咱们往丞相府上去吧！”

“也好！”

二人匆忙赶往丞相府，那老丞相见着是沈千暮归家，连忙派人通禀，将二人迎了进来。

沈枫早朝未归，大夫人见着自家女儿，如此瘦弱，一时悲恸万分，哭了一场。前些时候派人去寻，只说是一路上都未曾见着行人。她日夜提心吊胆，生怕这人有个什么好歹来。这会子见着了，才算是放心了几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免得为娘日夜悬心，着实煎熬！”

沈千暮呜呜咽咽，也不知哪里来的委屈，凑上前，贴近大夫人胸腔。哭道：“娘，大皇子府可是被封了么？”

“可不是！你且放心，娘帮你已经购置了一处别苑，就在城北，虽然比不得大皇子府气派，只是你们二人同几个仆婢住着，也还算是安逸！”

“多谢娘！”

萧元翊站在一边，手足无措。

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受到这大夫人如此恩惠。想来也是因着沈千暮的缘故，若非如此，这人必定也不会多看他一眼，更别说什么购置别苑，叫他们安稳住下。想也别想。

大夫人看着那萧元翊，冷笑连连。

“现如今没了皇子身份，就莫要想着三妻四妾了。我这傻女儿，为了救你，也不知废了多少心思，你若是辜负了她，我必定要杀了你，才算痛快！”

“娘！”沈千暮朝着大夫人摇了摇头，知晓那人这会子心中悲恸更甚，这样的话，无异乎是火上浇油。

大夫人哪里肯依着沈千暮的意思，接着说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好在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否则，你性命难保！姑且受着，日后莫要作死，自己没了性命倒也罢了，莫要带累他人受苦！”

“是！”萧元翊气得头脑发昏，却又无话可说，只能如此应承。

这一回逃出生天，实为难得，这人倒也未有说错，只是他听着心里着实好不爽快。等到了那别苑，看着其中气派，倒也还算精神，也就把此等子怒火，搁置一边，不再多话。

一连数日，如此萧然闲居，如梦还觉。萧元翊时而梦中惊醒，只当是性命难保，要么就是那周步尘对他十分胁迫，不日将亡。

沈千暮见着他如此模样，也十分心疼，日日宽慰，好容易心里坦然几分，又听闻箫元齐施行仁政，百姓爱戴。心中嫉恨非常，郁郁难名。

时时趁着迢迢长夜，轰饮辄醉。沈千暮见着此情此景，知晓长此以往，非同小可，这人必定是要被自己闹得要往枉死狱去了。虽然日日劝导，却也无用。

常言道欢愉难工，忧愁易好。沈千暮怀着美好念想，只求这人安稳和乐，也好叫自己宽慰几分，莫要忧心也是好的。

“你这又是何必？如此自苦。那人当了人间帝王，也不见得有你潇洒，你这会子日日闲适，不为俗事叨扰，岂不好么？”

“好？”萧元翊放下酒杯，骇笑两声。“若是这样就算的上是好，你娘也断然不会千般百般嘲讽于我，现如今全靠着你娘给咱们些许银钱，方可度日，若是凭着你我，如何苟且偷生？这算得什么？”

“我娘也不过就是见着我吃了苦头，这才多说了两句，你莫要放在心上便是了，我娘的性子，你到底也是知道些的！”

“知道，我知道不错，但是听着就是难以自持，你难道没有半点想法不成？就这样依着你娘如此待我？”

沈千暮愈发觉着为难，苦笑更甚。

“我娘到底是为了我好，不舍得叫我吃苦受罪！”

“可不是！”他捏着沈千暮下颌。“纵使是换了新帝，你爹爹依旧是当朝丞相，风光不减，只是我，却是比不得当年光鲜，只余下一个躯壳，没有半点华彩，更没有什么功名爵位，不能叫你养尊处优，纵使是请来几个伺候你的仆婢，也要不少银钱，我都是拿不出来的！”

“我有玉树伺候，不消其他排场！”

那玉树到底忠心，前些时候大皇子府被封，她找到丞相府，在揽月轩伺候了几日，这会子还来伺候沈千暮。

“是么！”萧元翊冷笑连连。“你当初不说要母仪天下的么？这会子倒是没了志向，你必定也觉着我是不成事儿了，是以这样说话，是也不是？”

“你莫要如此说话！”沈千暮心痛难当。她为了这人呕心沥血。他倒好，日日嘲讽。“我待你真心真意，你纵使是要疑心他人，也不该是我！”

闻言，萧元翊不再多话，兀自饮酒。心中愁闷更甚，不知是几多憋屈。

正所谓是欲见贤而不以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她纵使是个至诚之人，这会子也被这人磨掉了心中欢喜，不再想着同这人日日欢好。背过身子，悲戚抹泪。

未曾料得，这人纵使是被救出来了，还是心性大变，叫她半点都认不出了。

之前纵使是有些过分行径，却也好过现如今。那时候，也不会日日如此伤他。

她到了外间，辗转一夜，未曾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