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颇有些恍然，怔怔出神，站在一处，眉眼之间带着几分冷然。
她现如今，没了母后，也没了父皇，当真是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萧宁硕尸骨未寒，躺在床榻之上，除却那么一张阴紫的面孔，其他时候，都与寻常人等无异。安宁紧紧地抱住了那人尸身，喃喃：“父皇，安宁敬重父皇，一如往昔，当初说了种种恶俗之话，叫父皇伤心，是安宁有错！安宁现在想要父皇宽恕，可还有么？父皇以前时常说起，安宁乃是咱们大燕的神女，只要有了安宁，大燕安宁，父皇母后，身子康健，现如今安宁就在父皇身侧，为何父皇还不醒来看看安宁？”
她哭的愈发悲戚。
一边的欧阳钰见着，愈发怜惜，两眼通红。
这丫头平日里头看起来咋咋呼呼，诸事不萦纡心，只是到了这会子，肝肠寸断，好不可怜。
张贵妃瘫软在地，苦笑连连，还未说话，就见着紫烟满身是血，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不，不好了！”紫烟言语急促，“娘娘，主子不行了！”
“什么？”
“主子被这小妮子断了一臂，血流奔涌，这会子已然是奄奄一息了！”
张宁九两眼发直，心中恐惧难当，刚准备挣扎着起身，又觉着腹中疼痛难当，跌坐在龙床之上，“不，这孩儿要生了！”
闻言，安宁冷笑更甚。
当真是现世报，这会子叫她见着了。
“莫要在龙乾殿产子，免得脏了我父皇的寝宫！”
紫烟不由分说，加上张贵妃的寝宫里头早就留了三五个产婆，这会子情势紧急，紫烟也顾不得什么，将张贵妃拦腰抱起，飞身而出。
萧元章也被人抱往寝宫，叫了太医院的太医，一时之间，乱乱哄哄，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安宁听着外头的动静，凑到萧宁硕跟前，轻声道：“必定是父皇觉着那人着实叨扰，又对安宁不好，是以如此显灵，帮衬安宁，是也不是？”
欧阳钰紧紧地握住了安宁小手，“安宁，逝者已矣，伤心自然，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才是，往后数十年，都有我来陪着你，可好么？”
“欧阳！”安宁也不回头，兀自苦笑。珠泪滚滚，好不可怜。“欧阳，到底是不同的，有父皇母后，才有了安宁的家啊，当初母后身亡，叫我悲恸难当，这会子，父皇又殁了，欧阳，日后，我当真无人护佑，无人恁的对我宠爱，安宁也无人尽孝，当真是成了一个可怜之人！”
“我知晓你的苦痛，安宁，我早已没了爹娘，现如今，得了你，我心中欢喜，倒也不觉着几多苦楚，我同你，是要相伴一生的，你若是不好生护佑自己的身子，日后该当如何？”
安宁呜呜咽咽，又哭了一场。
张贵妃此时不过才怀胎七月，这会子本就是早产。
那些产婆慌慌张张，手忙脚乱。生怕有个好歹来。
哪里知晓，还未见着那孩儿的头颅，就开始大出血。鲜血淋漓，叫人胆战心惊。
紫烟忧心萧元章，又怕这一头有个好歹，颤颤巍巍，来来回回，不知是走了多久，就听着那些产婆你一言，我一语。紫烟听着心中愈发烦闷，朝着那些人冷冷地觑了一眼。
“何事喧嚷？”
“好姑娘，这……贵妃娘娘出血不止，我等也是无能为力啊！”
“你们不是这汴京城最好的产婆么？这会子反倒是说无能为力，早些时候做什么去了？你们怕是疯了，这可是贵妃娘娘，若是有个好歹，必定要了你等狗命，莫要胡言乱语，今儿个，非要母子平安不可！”
那些人见着紫烟如此凶狠，心中悲恸更甚。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落得如此地步。萧元章更是生死未卜，这一头，也是危机重重，反倒是叫她如此为难，生怕有个好歹来。
半晌，那产婆惊呼一声。
“不得了，不得了了。血流不止，这可如此是好啊？”
紫烟见状，双眼发直。
见着张宁九下半身，鲜血汩汩而出，好不骇人。
“不行，若是贵妃娘娘有个好歹，你们也得陪葬！”紫烟忙不迭地凑上前，喊道：“娘娘，想想齐国，想想齐国啊！”
张宁九睁开迷蒙的双眼，紧紧地握住了紫烟的小手，轻声道：“你日后见着龙渊，同他说，张宁九好似是不那么中意他了。皇上就这么薨了，叫我难过日久，若是就这么死了，倒也干净！”
“娘娘，那主子又该如何？娘娘，这样的话，莫要说出来才好，免得玷污娘娘英名！”
“英？”她骇笑两声。“哪里来的英名，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紫烟，你这样聪慧，如何不知？烈女不事二夫，我为着助他一臂之力，什么都做了，他说过，有朝一日，必定要带我回返齐国，算起来，有几十年未曾去过，我为何不能怨他？”
这会子张宁九已然开始说着胡说，双眼发直。
“皇上待我极好，是我对不住他，多少年来，都独宠我一人，还有什么好不满足？龙渊日后登基为皇，未必看得起我！”她这会子，哪里知道自己在说着什么，哈哈大笑。“我要跟着那人一同升天去了！”
“娘娘，您这是糊涂了！”紫烟忙道：“你们快些，莫要叫娘娘难熬！”
这已经是回天乏术了。女子生产，本就是命悬一线，那些产婆哪里知晓，这世间女子在生产之时，还一心求死。
“我张宁九，骄矜了一辈子了。也算是值当，只是这日后，怕是有不少人会议论纷纷，挑我的错处，我又有何错？我不过就是爱上了两个男子，不过如此罢了！”：
紫烟听着心惊肉跳，又见着那几个产婆一脸子的讳莫如深，冷声道：“娘娘这是发蒙了。说的胡话！”
“是是是！”
“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余既滋兰九畹，又树惠之百亩，秋菊更餐英。门外沧**，可以濯吾缨。你为我楚舞，你听我楚狂声！”
她呢喃数声，说罢，双眼泪垂，眉眼带笑，已然是升天去了。
紫烟慌慌张张，呼道：“娘娘，娘娘！”
张宁九殁了。
在萧宁硕归天之后的第七日，一尸两命，到死都是大腹便便。
那几个产婆，再没能出宫，兜里也不知是有几多金银珠宝，被一齐扔到乱葬岗去了。
萧元章九死一生，奄奄一息，又听着张宁九难产升天，心中悲恸，身子倒是一日不如一日。一时之间，群龙无首，倒是成了失势之人。
安宁拿了主意，将萧宁硕风光大葬，葬于紫云山，举国齐哀数日有余。连天斋忌，大燕随处可见水陆道场，为先皇祈福。
虽说萧宁硕后来出事糊涂，只是当年却也是个厉害人物，做了不少好事儿，叫人敬仰。
香阶乱涌，扑朔迷离。风扫残红，烟雾滚滚。
安宁被欧阳钰紧紧地握着小手，她披麻戴孝，身子清瘦异常。
“这会子父皇必定怪我了才是！”她呜呜咽咽，“我本是想着，叫张贵妃生下孩儿再作计较，哪里知道，就叫那人这么死了呢，你知道我的，并无此意！”
“不妨事，不怪你！”欧阳钰一脸宽慰、“都说是张贵妃一心求死！”
“她对我父皇，何曾有过什么感情？”
念着那张宁九，着实貌美，人间玉容深锁绣帷中。也不怪自家父皇，倾心不已。纵使是个女子，见着张宁九，也要顾盼两回。
“这芳心自同，断肠悲痛。到底是跟皇上当了数十年的夫妻，若说是没有半点感情，你觉着可能么？”
安宁摇头。心中黯然。
“不知，他们的感情，到底奇怪，我以前常听父皇说起，张贵妃歌喉动人，只是这宫里，只有父皇听过！也算是造化了。”
安宁任由欧阳钰拉着自己的小手，下了紫云山，往七皇子府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