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十月，天上清月都带着寒凉之气。悬在空中，氤氲着一圈圈的淡光，周遭没有半点辰星。孤零零的，过了月中，渐渐成了弯弦月，三更天过去，几乎没了月影。黑乎乎一片，好似是寒冬腊月。

那天心月窟雕镂，寒光数点，跌落在地，青烛微闪，影影绰绰，愈发显得迷离。

云欢帮衬着收拾行囊，手脚麻利，不一会子就收拾出了三五个包袱。

“这样多？”沈千寻看着微微呆愣，看着这些行李，她这心里愈发惴惴，总觉着这一行，必定不会十分顺遂。也不知是会有什么艰难险阻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主母，这出门在外，到底比不得在府上来的痛快，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出门愁人啊！”

往常时候，若是远行，身边都有箫元澈，沈千寻并不费心，现如今想想，倒是自己受了那人恩惠，才有此般福泽。

翌日一早，安宁刚到离天津，就见着云欢跟沈千寻二人好似是要远行一般，往离天津外头走着。她双眼发直，忙不迭地走上前，握住了沈千寻的小手，轻声道：“这是何意？皇嫂难道要往凉州去？”

“不错！”沈千寻朝着安宁笑了笑。“若是这会子被围的人乃是欧阳钰，想来，你必定也是一般无二，受之不住，绝不苟且偷安，必定也要往凉州走一遭，看着他就好！”

“皇嫂！”安宁瘪了瘪嘴，一脸狼狈。偏得那人说的半点不错，若是被困的乃是欧阳钰，她也会奋不顾身，哪管那头是什么龙潭虎穴，都要闯上一闯才算甘心。若非如此，如何敢独自安好？“此行艰难，我同你一处！”

“你留在汴京，到底有些好处，若是父皇有个好歹，也有个知心知意的人，是也不是？”

“可……”

“你且放心，我心里有数，万不会作践自己！”

纵使如此，还是心里难安。见着那人如此模样，安宁心知阻拦不住。怔怔地站在一边，看了半晌。

也不知欧阳钰从何处来，慌慌张张，匆匆忙忙，穿花拂柳，刚进离天津，就见着他们三人在一旁站着。云欢更是大包小包加身。

“你要往凉州去不成？”欧阳钰到底是知道沈千寻的心思，一语道破天机。“山遥路远，你还怀有身孕，那头战火纷飞，你这会子去，岂不是自讨苦吃么？依着我的意思，这会子莫要多想，在府中好生候着，我替你走一遭也是好的！”

“不成，四皇兄的好意，千寻心领了。这一回，千寻必定要亲自走一遭，才算甘心，从一开始，就不该叫那人独身前往，才有了今日光景。四皇兄留在汴京，护佑安宁，才是正经！”

“你身子不爽，如何独身前往？”

沈千寻笑了笑。

她有九千岁护佑，还有云欢照拂，这一路上纵使是千难万难，也能安然度过。

“四皇兄莫要忧心，有云欢在我身边，还有不放心的道理么？”

欧阳钰跟安宁，在七皇子府外头看着那马车扬尘而去。一颗心惴惴难安。

“只怕是凶多吉少！”欧阳钰苦笑两声。“奈何千寻的性子，只有七皇子能收服一二，我等一概不成！”

安宁微微颔首。

原先时候还觉着沈千寻跟箫元澈大有不同，只是这会子想着，却又觉得他们二人也不知是有多么相像。如此执拗，对自身性命，也不知是有多轻视，一门心思想着对方。这样的感情，到底珍贵。非寻常人等所能比拟一二。叫人敬佩的很。

因着凉州靠近边疆，是以寒风呼号。

若是到了十一月，这里就彻底入冬，届时也不知是有多寒凉。沈千寻卧在马车里头，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再过一两日，就该到了，是也不是？”沈千寻朝着云欢笑了笑。

外头赶车的乃是月凝宫里头的暗卫，他们也带了二十余人在暗中护着。为了保护沈千寻，也算是下足了功夫。

“是啊！”云欢笑了笑，这一路上风平浪静，倒也叫人十分宽慰。“主母莫要心急，再过一两日就能见着主子了！”

“何曾心急了！”她小脸红红，讪讪一笑。“只是许多日子未曾见着，着实想念的很，现如今只盼望那人一切都好，也算是遂了我的愿了！”

“必定一切安好！”云欢照例给沈千寻把了把脉，眉眼带笑。“一切都好！”

“多谢你，云欢！”

沈千寻知道，这丫头日夜悬心，为着她的身子，也不知是费了多少苦心。

“主母对云欢恩重如山，云欢为着主母不过就是做这些寻常之事，又算的了什么？只想着能早日见着主子，叫主母安心才是。说到底，二人一处对胎儿也有好处！”

沈千寻笑意渐浓，看得出来十分欢心。若是日日如此，这身子也不会如此羸弱。

凉州。

十月上旬之时，就依着箫元澈的排开围场，涉及周遭二百余里。只想着叫那周步尘，坐以待毙，再无反击之力。

为着这凉州百姓考虑，到底不肯主动出击，生怕伤着无辜之人。这些日子以来，本想着将那人粮草耗尽，叫他无力抵抗，偏得那人也不知是有多少法子，这会子还在负隅顽抗，倒也厉害。

箫元澈愈发觉着那周步尘是个难得的好人物，若是大燕臣子，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儿，偏得不是。

“七皇子！”郑敏省走了进来，朝着箫元澈行了一礼。“我等怀疑周步尘有地下粮道！”

“地下？”

说起来，那人早该没了余粮才是，偏得死撑到了今日，却是奇怪的很。

只是地下粮道，说来简单，若是当真做起来，却是难能的很。那人盘踞凉州，也不过月余，怎的就有此般的好本事，想来是假的了。

“不会！”他摇了摇头，一脸正色。“只怕是缩衣紧食，才到了今日光景，以防万一，还是派人好生查探一二！”

郑敏省微微颔首，径自去了。

箫元澈看着穹苍之上，没有半点云彩。空荡荡一片，叫他心里发慌。

这些日子也不知是为着什么缘故，心口总是微微发疼，日日思念沈千寻，只是凉州一役，迫在眉睫，眼看着周步尘大军就要倾颓不正，他只想着一鼓作气，再回往汴京。

想来那人怀有身孕，身子也是大为不便，怕是日日蜷缩在软榻上头，或是翻阅古籍，或是在西宁庄同夏禾学着炼香。倒也极好。

“主子！”安泽朝着箫元澈看了一眼，轻轻唤了一声。

“有信来？”

“不曾！”安泽知晓，箫元澈日日盼着沈千寻的信件，偏得这些日子，一封都无。想来这凉州一带，战火纷繁，遗失了也是有的。

“也罢了！”箫元澈应了一声，凭栏眺望，相思蚀骨。

只怕是那周步尘，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前些时候，也不知是从哪里听得的谣言，只说是那周步尘大犒三军，拔寨回京。好似是他们凉州败绩，着实可笑。

自他们交手以来，凉州从未败过，一来是郑敏省训兵有方，二来他们同仇敌忾，叫他们没有半点抵抗之力，哪里来的大犒三军？他们粮草都不充裕，辎重之属更是贫乏，只是苦苦支撑，不日将亡，却是不知，何以谣言四起！

安泽站在箫元澈后头，只觉着那人映在日光里头，愈发显得日皎月表，龙章凤姿，超于尘镜之外。乃是个千古卓绝的英雄人物。

“你派人暗地里头查探一番，那些周步尘大犒三军的谣言，是从何处而来，若是周步尘派人散布，只怕是别有用心，不可不防！”

“是！”安泽应了一声，匆匆出了门子。

安西在外头守着，见着那人一脸正色，笑了笑。

“怎的这几日见你都是这副模样，咱们不是要回京了么？”

“谁同你说要回京的？”安泽朝着安西觑了一眼，“方才主子还说，要暗中查探，那谣言从何而来！”

“不消说，必定是周步尘百战百败，只觉着面上无光，这才传出自己打了胜仗的消息，好叫齐国一等为他庆功啊，若非如此，难道说，还有什么阴谋不成？”

“主子担心的，正是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