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芜尽处是青山，行人更在青山外。

安宁只觉着自己就不回京，好似远行人。纵使是到了汴京城中，那种陌生，充斥在体内，半点由不得人。

当初大燕初立，代代皇帝，治国严肃，冷若冰霜。更不曾留恋女色，遑论沉迷方术。可是现在倒好，萧宁硕闹到如此地步，自伤其身，到底可怜。若是到了百年之后，怕也是要遗臭万年。

当初萧宁硕也同一般帝王将相并无二致，在春蒐，夏苗，秋弥，冬狩四时，带领千军万马，径自出郊，以示武于天下，叫皇室威严彰显无疑。一连数年都是如此，只是今年因着龙体抱恙，又沉迷方外之术，以至于闹到如此地步。只在春蒐之时去过一次，之后便是悄无声息。

现如今四海之内，扰攘不断，那西南更是匪患盛行，万分张扬，意图图谋凉州，散布谣言，只说燕皇病重，是以不再围场狩猎。这会子若是借用围猎讲武，倒也能平了这悠悠众口。

安宁进宫之时，心中忧惧更甚。生怕闹出了什么不好来。叫人见着笑话。

她最是要脸面。看着这宫门轩昂，一时之间倒是生出了几分怯懦的心思。站在一边，不敢进去。

“怎么了？”沈千寻看着安宁这副模样，又是可怜又是要笑。“近乡情更怯？”

“倒也不是！”她摇了摇头，心里到底有些不是滋味。“只是想着父皇病重，不比从前，心里到底不是滋味，想着宽慰那人，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当初掏逃出大燕，犹如昨日，历历在目，叫人疼痛难当！”

“往事莫要多想！”她一脸宽慰，轻轻地拍了拍那人的小手。“说到底，既成往事，当往前看，父皇盼你念你，也不知是有多少时日，这会子必定也是望眼欲穿，难道，你当真愿意交父皇苦苦等着不成？”

“既然现如今都回了大燕，到了汴京，我还有何话说？”安宁摇了摇头，任由沈千寻握着自己的小手，走进宫门。

当见着萧元章之时，她登时就是一脸嫌恶。

“我们小公主回来了！”萧元章朝着安宁笑了笑。“当真是了不得，稀奇，稀奇的很！”

“哼！”安宁十分血性，冷笑两声。“五皇兄当真是好大的本事啊，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五皇兄还有如此计较，说起来，倒是我小瞧了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萧元章眉头紧蹙。“好端端的，嘲讽我不成？”

“嘲讽？”安宁走两步上前。“现如今这宫闱之中，乃是五皇兄同你那母妃做主，哪里还有半点皇室风范？想来父皇也着实可笑，对你们如此真心真意，可是到头来，还要被你们母子如此谋害，好不值当！”

“莫要胡说！”早知道这安宁性子泼辣，原本想着这些日子远在赵国，脾性必定有所收敛，今日一看，倒是自己想多了。还是一如往昔，半点不顾及旁人。“好大的胆子，找死不成？”

“死？死有何惧？”安宁看天光乍现，透着金光，想到数年前，萧宁硕君临天下，好不威风，那时，她母后尚且存活于世。正是这样的秋高气爽天气。

今时不同往日。乱臣贼子一流当权，国将不国。“五皇兄到底也是皇室子弟，怎的这样没骨气？”

“安宁！”沈千寻挡在一边，生怕安宁惹恼了萧元章，现如今这上上下下都是张贵妃的人，敌众我寡，惹恼此人，也不知是有多少坏事。若是箫元澈身在汴京倒也罢了，偏得那人不在。也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归京。

安宁心里固然是有千般万般怨言，见着沈千寻这样两方周旋，心里一暖，低垂着脑袋，径自往龙乾殿方向去了。

萧元章恨恨出声：“好个安宁，必定要叫你不得好死！”

龙乾殿中，看起来还是同往常一般无二，倒是没有半点特殊之处。只是隐隐闻着药香。扑面而来。

安宁两眼红红，走到龙榻。

见着那人身形消瘦，看不出半点当年意气风发之时的模样。不禁悲从中来，大哭出声。扑在萧宁硕怀里，叫道：“父皇，父皇，你怎的成了如此模样？”

见着安宁，又见着沈千寻。他方才相信面前乃是真人。见着安宁这样伤心，忍耐不得，也跟着她一同哭了半晌。

“好安宁，好安宁，我们大燕的小公主回来了。好，好！”

安宁听了，心中悲哀更甚。

“父皇可曾想念安宁么？”

“日日想，夜夜想，悔不当初，当初如何忍心那样处罚了你？你可是我的安宁啊！”

沈千寻听着，心里也添了几天愁琐，别过身子，径自走了出去。

殿门外头守着的都是萧元章的爪牙，一脸防备。

沈千寻朝着云欢看了一眼。云欢会意，赶忙上前。

“这宫中上下，怕是大换血了吧？”沈千寻看着那些宫人脚步匆匆，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初次进宫之时，皇上龙体康健，说一不二，乃是圣君贤人，现如今，却是奄奄一息，不日薨逝的模样，真是叫人心酸的很，这世间事，难道说，都是如此不成？”

“大抵如此！”云欢应了一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主母，此事同主母无关，莫要忧心才是！”

“无关？”原本沈千寻也是这样想的，这会子却又没了这样坦然的心思。“怎会同我无关？那人到底也是元兮的父皇，血浓于水，你家主子最是刚强不过，不愿承认自己在意。只是我作为他的枕边人，到底是知道一二。只盼着这人能好生养着身子，莫要再受折磨，好歹要等着元兮回来才是！若是见不着最后一面，元兮这日后必定会懊悔十分！”

云欢默不作声。

沈千寻想的固然是十分周全，只是依着箫元澈的脾性，纵使是心中再怎么难受，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着实叫人憋闷的很。

“父皇，是不是张贵妃捣鬼，害了父皇？”安宁满脸是泪，先前的怨恨，这会子更是荡然无存。“好狠的心，当真是好狠的心，那人怎会如此，如此谋害父皇？”

“安宁，”萧宁硕笑了笑，摸了摸安宁的小脑袋。“冤有头，债有主，说到底都是怪怪不得旁人的，我心里倒是坦然的很，倒是没了当初那等子忧惧，不知道有多要好，你莫要胡思乱想，也莫要想着报仇。只是这大燕，不能落得旁人手中，你五皇兄是绝对不成的，三皇兄远在京畿之地，我知晓，那人已经自立门户，无意朝政，你大皇兄更是个脓包。只余下老七了！”

闻言，安宁摇了摇头，“父皇早该知道，只有七皇兄是人中龙凤。五皇兄野心勃勃，大皇兄这会子都要成了亡国奴了！”

萧宁硕苦笑更甚。

“原本我就想着把皇位给元澈，是他不愿意要！”

这话从何说起？

安宁双目圆睁，眉眼低垂，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想到箫元澈对自家父皇的态度，也着实不好多说。她低垂着脑袋，轻声道：“父皇，往事自然不好多说，只是当初父皇对张贵妃如此宠爱，也伤了不少人的心了！”

“九儿本性不坏！”萧宁硕嘴角噙着一抹苦笑。“就好像是安宁欢喜欧阳，父皇也欢喜九儿，这是一种一样的感情，至于那人到底好还是不好，终究都不重要了！”

安宁头一次这样推心置腹地跟萧宁硕谈话。心中悲哀重重叠叠，分外浓稠。

“我的安宁，是不是要成婚了？”

“赵国那头对我很好，念着我尚且年幼，是以先行定亲，等我及笄之后，就是要成婚了！”

“待你好，倒也极好！”

这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为重。偏得这大燕，现如今是愈发没了此等子计较，纷繁复杂，叫人半点看不清明，只愿自己这么一个孩儿，能千好万好，倒也不枉费这些年的机缘。

“父皇，再相见之时，也不知何年何月了！”安宁悲恸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