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大雪。又添了些许寒风。愈发凛凛作态，叫人不敢出门。

大夫人带着诸位仆婢，好容易才到了这拾锦苑，就见着那香烟缥缈，听着钟磬悠扬。知晓那柳如云，日夜礼佛，从不歇息，这样的数九寒天，还这样虔诚。

大夫人只笑着善良百无一用，还是有无妄之灾登门造访，着实可笑。

刚准备进门，就见着门外守着两个满面寒霜的护卫。

只是面生的很，看起来倒不像是这丞相府上的人，大夫人禾眉微蹙，又被冻得脸皮通红，看着那两个守门的人，冷喝一声：“好个不识相的东西，我是谁，你们哪里就不认识了么？竟敢来拦我的路，找死不成？”

他们眼观鼻，鼻观心，半句话都不曾说起。

大夫人又是气愤又是恼怒，刚准备动手，就被其中一人双目一瞪，吓得浑身一颤，忙忙缩回了手，看着他们二人的眼神，三分是怕，七分是怒。

“你们是个什么东西！”

那其中一个人冷笑两声，回道：“总归不是这丞相府上的人，我们是七皇子派来的，若是大夫人有什么话，跟我们主子去说，刀剑无眼，若是等会子伤着了大夫人，可就别怪我们兄弟二人刀下无情了！”

七皇子的人？七皇子的人来护着拾锦苑做什么？当真是越想越觉得奇怪，只是见着那人双目圆睁，一副不好招惹的模样，索性作罢，带着那些丫头婢子，匆匆忙忙回了揽月轩。只是越是想着，就越是心有不甘。这样燕然未勒地回来了？

呵！

拾锦苑。

莫说是大夫人，就连被护着的柳如云，也觉得十分稀奇，好端端的多了这么些人来守着，也不知是所为何事。

云婆婆看着，也是十分纳罕，朝着柳如云笑了笑，说道：“怕是七皇子为着三小姐的缘故，才派了这么些人来守着的，大夫人他们总喜欢前来闹事，这样倒也极好，也不知道省了多少心力！”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柳如云捻着佛珠，轻轻地练了几句佛偈子，摇了摇头。看着这漫天飞舞的大雪，心里愈发觉得凝重。

这样冷的天，还在外头守着，莫要冻坏了才是。

大夫人就算是来了，他们自然是有法子应付，何苦让两个血肉之躯在冰天雪地里头守着呢？

“派人让三小姐来一遭！”

“是！”

沈千寻得了母命，只以为是那人听到了什么风声，一时之间愈发觉得惶恐，动也不动，看着那小丫头，问道：“你可知道，夫人为了何事叫我过去？”

那人摇了摇头，回道：“夫人未曾说起，只说是要让三小姐走一遭！”

也罢了！

她咬了咬唇，一脸悲哀。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就是这样的道理。

甫一到了前院，进了门子。见那人笑脸盈盈，看不出分毫悲戚模样。原是不知。

“娘！”沈千寻朝着那人盈盈一拜，笑意渐浓，“娘，今日怎么叫我来了？可见是想念千寻，是也不是？”

“我是见着院门站着两个护卫，这样的寒天里头，这样岂不是叫他们冻坏了身子么？”

原本沈千寻也有这样的忧虑，只是后来听箫元澈说起，只说是他们这样才可让武功精进，这是他们习武之人的好处，沈千寻半点不知。解释了一通，柳如云面色稍缓，才算是没了方才那样的焦虑。朝着沈千寻笑了笑。“未曾想到，七皇子对你这样上心，倒也叫我安心了。日后你们若是成了婚，必定愈发好些，也算是遇着了良人，到你这样体贴！”

沈千寻讪讪一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鼻子，那人确实是十分体贴。叫人无可挑剔。

柳如云从未问过她在赵国发生了何事。今日天降大雪，恰巧他们又在一处坐着，这人看着沈千寻姣好的侧脸，笑意渐浓。

“千寻，你倒是未曾跟我说起，在赵国如何！”

“娘！”沈千寻轻轻地唤了一声，“不论如何，你都是我娘！”

此言一出，柳如云也便知晓，这人必定是认了亲了。她向来不敢面对，只想着这人，到底是她的好女儿便罢了。现如今听了，她倒是心思雷动，半晌不绝。

“想必是那人待你极好！”

沈千寻微微颔首。不论是柳如云，还是乐霓裳，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人物，都待她极好，叫她无以为报，只能乖顺则个。

“娘也对千寻极好，是也不是？这里又哪里能分出什么你的我的来？说到底，娘是千寻的，千寻也是娘的，若非如此，千寻断然不会归来！娘且安心便是了！”沈千寻十分亲厚地握住了那人的小手，笑语连连。外头飘洒的是鹅毛大雪。正是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娘儿俩说了一会话，见柳如云分明是十分疲敝，因为有她的缘故，才没去歇着，沈千寻心里委实过意不去，轻声小语，“娘，千寻先走了！娘好生歇着，保养身子！”

“好！”

云婆婆甫一送走了沈千寻，柳如云精神骇然，哪里有半点要歇着的模样。

云婆婆跟着柳如云久了，自然知道这人的心思，宽慰道：“小姐也算是十成十的贴心了。若是一般女子，哪里会有这样的软缎子心肠？”

呵！

柳如云微微颔首，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是念着自己的孩儿，当真是认了亲了。她到底有些难过。正所谓是认祖归宗，那人现如今乃是赵国好不矜贵的小公主，可不是什么丞相府上的三小姐。她此次回程，自然是因为她的缘故。只是越是如此，就越是叫人伤心。何以如此不中用，叫那人这样千百般惦记。

这丞相府，就好像是那行脚僧，跋山涉水，偏得山高路遥，水阔波狂，没个计较的。沈千寻如今归来，又陷入了此等子绝境维谷，她当真是妨碍他人造化。

“她越是这样好，越是叫我心中难过，我本就是一个不中用的人，这样耽误她的前程，又是什么道理？”

云婆婆不敢作声，一时之间倒是不大明白这人说的是什么。只是这做人，莫问有前程，莫问没前程，走一步看一步，人人如此。哪里还有谋划好了的路子？计划赶不上变化，自古而然。

云婆婆坐在一边，添了些许火柴，就此不提。看着那人呜呜咽咽，又零星哭了半晌，云婆婆见着，心中愈发惴惴，这人身子本就不好，现如今又自己耽搁自己，这可如何是好？莫要等到日后，身子伤损才知珍惜。

她呜呼哀哉，忙不迭地跑到了厨房，央告金玉娘，做了些许燕窝粥。想着给柳如云好生补给一番。

沈千寻只觉柳如云问的十分蹊跷，她当时也只能瞑目宁心，装聋作哑，不敢分心，寂然不答。后来只寻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也不知那人如何计较。只怕是伤了她的心了。到底比不得真正的出家人，万事不萦纡怀，这人到底还是在意的。

“小姐？”

云欢见沈千寻兀自发呆，如痴如狂，默然无言，不禁有些好笑，“小姐这会子难道是想着我们主子不成？这样专心，云欢倒是从未见过的！”

“你这小妮子，日后我必定要让你们主子收拾你，日日这样打趣我，好不恼人！”

自从云欢得知自家哥哥还存活于世，这性子也是一日开朗一日，也学会了与人笑语。这自然是好事一桩，偏得这样日日打趣沈千寻。叫她好不气恼。

“小姐！”云欢作揖，“莫要叫主子知道了。若是如此，必定要了云欢的小命了。届时被发配到蛮荒之地，小姐可就见不着云欢了！”

看着她粉面生香，双眸氤氲着潋滟水汽，沈千寻瞬间没了半点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