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幼童出殡，十分简单。

可说的上是草草了事，一来是沈枫漠不关心，任由他人安排。二来，这萧宁硕大寿在即，他们都怕坏了昭仪，索性一切从简。从丞相府后门，送到了紫云山上。

那山坳里头火光飞溅，刹那间，红滟扑天，那股子浓烟，熏得沈千寻两眼红红，泪流不止。

说起来，这出殡的乃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兄。

她仿佛见着，一个小童，身穿百衲衣，缝缝又补补，头绾双抓髻，系着小玲珑。逍遥自在，满脸带笑，往西天道场去了。

如此也好，干干净净，如何来，如何去，与俗世红尘，全无半点关碍。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山高蔽日，草泾迷漫。若非是被箫元澈紧紧地搂在怀中，也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数。

这人乃是个有心的，这些日子，一直陪伴左右，只是柳如云精神却是愈发差了，以前还与她说说笑笑，现如今，常伴青灯古佛，枯纸画卷，一天里头，也没有三两句话。云婆婆最是伤心，看着柳如云那副样子，也不知道得了多少辛酸来。

小喜倒是来瞧过几次，穿的戴的，都与往日不同。云婆婆是个不管事儿的主儿，对小喜向来是十分喜欢的。见着她丰腴了些许，心里也委实高兴，本想着拉着她多几句肺腑之言，哪里知道，来了一个面生的丫头，迎着她往拾锦苑外头去了。

自此，在拾锦苑中，再也没有一个叫做小喜的丫头。不过三两日功夫，这丞相府里头倒是多了一个不可一世的十姨娘，倒也稀奇，那人也叫小喜。

云婆婆听说此事，只道是巧合罢了。柳如云听着了，心里也猜到了七七八八，朝着云婆婆笑了笑、

“送些东西往梧桐苑去，那丫头，既然选了这条路子，日后怕是要吃不少苦头！”她没有多少怨恨，这孩子，到底是与她无缘。

“啊？”云婆婆犹自奇怪，“夫人，这怕是不大好吧，不过就是一个姨娘罢了，您还是夫人呢，按理说该是她来拜见夫人才是啊，哪里有夫人纡尊降贵的道理？”

柳如云手里捻着佛珠，敲着木鱼，心思洞明。

孩子没了，她这颗心，也就彻底静下来了，当初没有想通的道理，现如今更是一通百通，全无半点挂碍，想来，凡事皆有利弊，这话不假。

“你送去就知道了！”

云婆婆满心疑窦，送了许多珍贵物什去到梧桐苑的时候，见她的人正是她认识的那个小喜。她犹自不信，只当是她被沈枫调出来伺候这位新姨娘。她紧紧地握住了小喜的手，只觉得她又比上一次见着胖了些。

“小喜，你来伺候新姨娘了？”

小喜笑笑，倒也不恼。只是跟前儿伺候的丫头，啐了一声。

“老奴才，不顶用，这可是咱们的十姨娘，你不行礼倒也罢了，这样没大没小，小心等会子老爷来了，治你得罪！”

“没你的事儿了，退下吧！”小喜睨着那人，一脸阴狠。她扶起呆愣在地的云婆婆，笑意渐浓。

“怎么？云婆婆这是不认得我了？”

“啊！”云婆婆惊呼出声，看着那人的眼神愈发奇怪。“果然是你么？怎么，怎会如此！”

“老爷看中了我，自然是我的福气，只是云婆婆，别怪我端着架子，这主子跟奴才，到底是有些区分的，日后你若是见着我了，可是要行礼的，至于我的名讳，你也是叫不得的，免得被人听见了不好，那时候，我可就护不住你了！”

小喜说的煞有介事，分外认真。

那双手指甲，也染着红豆蔻，一连戴着两个金戒指。看起来好不矜贵。那身上也是绫罗绸缎，跟当初在拾锦苑中的模样，自是大不相同。

云婆婆讪讪一笑。

“这是夫人让老奴送给十姨娘的，还请十姨娘收下吧！若是无事，老奴告退！”

云婆婆头也不回，只觉得事有蹊跷。隐隐约约觉着其中哪里不对。小喜的本事，还真是叫人错愕。当初看着她，也不过就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丫头婢子罢了。哪里知道，她摇身一变，成了这丞相府上的十姨娘。

小喜自幼在丞相府中长大，自然也知道沈枫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还是入了这火坑。呵，大夫人哪里是个什么好相与的人？日后这日子，必定是举步维艰，叫人唏嘘的很。

云婆婆倒是明白了，柳如云为何叫她送这么一些东西来。日后他们的情分，可算是断了。

揽月轩。

大夫人本不知道那十姨娘到底是何等子人物，这么不声不响地就进了丞相府的大门，等到她知道，那人竟然就是小喜的时候，整个人都陷入了癫狂之中。不过就是一个丫头婢子，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这丞相府的主子。

“丞相爷当真是好兴致，怎么？好端端的看上了那丫头？小喜可是跟千寻差不多岁数啊！”大夫人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帕子，看着沈枫的眼神，满是阴狠。她苦心孤诣十余年，竟然还是让沈枫的心思涣散，一直都在别人身上。这不是对她的凌辱是什么？“小喜那丫头，到底是使了什么好本事？能让丞相爷待她那样好？还瞒着我，悄悄地叫她成了这丞相府上的十姨娘了呢！”

“我的事儿，什么时候还要跟你商议了不成？况且，男子纳妾，天经地义，你还有什么好说？作为这丞相府上的大夫人，若是没有容人之量，你还是退位让贤的好！”

“你！”大夫人一听这话，气得浑身发抖，看着那人的眼神，满是冷凝。“过河拆桥么？我为了你，也不知道做了多少事儿，你现如今，竟然为了一个贱婢，这样跟我说话？何至于此？”

“若非是信阳候，你能有今日？上官雅兰，你莫要小瞧了我，只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来，你害了我多少血脉？你心里没数儿么？我且问你，这一次，云儿诞下死胎，是不是你做的？”

“我？”

大夫人苦笑更甚，这些日子，她倒是想动手脚，偏得被云欢跟沈千寻那两个丫头给死死地挡着，加上还有箫元澈，日日前来，她就算是有心，也无计可施。这会子倒是来找她兴师问罪了。

“这一次，若是我做的，只叫我天打五雷轰好了！若是你再不信，我只把千暮做赌注，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你明白的！”

“罢了，多说无益！”沈枫身心俱疲，原本想着，这一次，柳家有后，到头来，还是白高兴一场，哪里来的后人？他的孩儿，就这么殁了。

是个死胎。

已经悄悄入土为安，下葬在紫云山腰！

都以为他半点都不伤心，谁知道，他的心事？只有小喜日日陪着！

“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沈枫摆了摆手，“日后，莫要去找小喜麻烦，若是被我知道了，雅兰啊雅兰，莫要怪我不念及这数年的夫妻情分，对你动手，你可听到了么？”

大夫人哈哈大笑，一双眼睛满是血丝。

“你竟然为了一个贱婢，这样与我说话？当初你一无所有，若非是我爹爹帮衬着你，你能有今日光鲜？若说是我小气，我怎么忍得了你一连娶了九房姨娘？这倒也罢了，我什么都不计较，只是现在，你娶了这府上的小喜，一个小小的丫头，你连跟我说都不说，这是把我放在眼里了不成？”

“莫要拿信阳候来压着我！”

沈枫受够了被信阳候压迫的日子，冷哼一声。“你爹爹的光鲜，早就难以为继，现如今天下太平，哪里用得着信阳候呢？大将军恒毅，也是军中翘楚，若非是皇帝见他年迈。又立过战功，早就将他革职了，信阳候，不过就是一个名分，可没有什么实权，帮不到我什么！”

“你，你！是我看错了你了，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大夫人气得胸口发颤。她的枕边人，她最信赖的男人，有朝一日，竟然会说出这样的凶狠话来，她苦笑更甚，是她错了，是她识人不清，爱错了人了。“也罢了，你去吧，我不动小喜便是了。只是我爹爹的荣光，非常人可比，你不配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