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往常一样，怀宸六点钟准时起床，因为要在六点半钟之前赶到集合地点接受站长一天一次的训话。

他坐在床沿边，艰难地穿好衣裤，正想起身时，腿脚却不听使唤，右边肘部和膝盖疼痛难忍。

“大哥，怎么了？”何煜突然关切地问。

也许是怀宸坐在床上的响声惊醒他，或许是怀宸痛苦的表情被他发现了。

“昨天摔了一跤。”怀宸说罢，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站起来，屁股刚离开床板，却又嗵的一声坐在床上。

何煜赶忙起身走到怀宸身边扶着他，劝道：“还是请假吧！如果坚持跑，万一中途又出什么事，被客户投诉或者差评都是小事，自己的身体才是大事。不要为了那几个不开心的钱，去糟蹋自己的生命啊！”

何煜的话，虽然难听，但说得很真诚。

两人只是一面之交，还算是素昧平生，他却这样关心自己，这种真诚也是很难得的了。

“昨天感觉没什么大碍，想不到这一夜过后，却变成瘸子了。”怀宸无奈地回应道。

怀宸掀开裤筒，这才发现膝盖上，已经积有一块足有巴掌大的淤血，而且伤口还出现明显的炎症。

“啊！”看到怀宸膝盖上的伤口和淤血，何煜大吃一惊。

“北方的天气与西南地区有明显区别，尤其是这段时间，昼夜温差达到10℃。我看大哥根本就没有擦过什么药，伤口不发炎才怪呢！最好请假，不能逞强。”

怀宸只好听何煜的建议，立即向站长打电话只请一天假。他自信这点皮外伤，擦点消肿药，很快就会好。

何煜又关切道：“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大哥身体虽然好，但你这伤最少也要十五天才痊愈。一定要注意休息。买一些活血化瘀、疏经通络的外敷药，同时还得内服一些相关的药，才恢复得快。待会儿我出去办事，顺便给你带些药来。”

“不用。”怀宸立即拒绝他的好意。“等一下我自己去买，兄弟忙自己的事去吧！我活动一下就好了。”

昨晚一席话，虽然已经把两人的感情拉近了许多，但怀宸还是不愿意去麻烦一位萍水相逢的人。

何煜也不好再坚持，出门时劝怀宸好自为之。

两天过后，何煜就卷起铺盖离开，到亿玛客参加培训去了，怀宸接着又请了两天假，到第四天，他想来想去，最后决定辞去送餐员工作。

导致怀宸辞职的原因，跌倒受伤不是主要原因，而是气候突然变化，北京下大雪了。

这雪下得实在是有些夸张，就像是从天倾注而下的棉絮。不到几分钟，地面就铺上了厚厚的一层，整个北京城瞬间银装素裹。

头天还是一片晴朗的天，一夜过后就变成了一个银色的世界，这在家乡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气象。

怀宸不是不能坚持干外卖送餐员这一行业，他是担心，万一在送餐途中再出什么差错，会给父母和女儿带来痛苦。同时他已经联系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决定去做一名动车保洁员。

怀宸的辞职，站长很能理解，没有任何疑惑和不满，还叮嘱他，如果一时找不到新的工作，可以在燕丹村多住几天，而且不收任何费用。

怀宸把电瓶车骑到**店，跟年轻的老板说明决定退车的原因。

年轻的店老板是甘肃合水县人，姓张，三十岁左右，人长得虽然牛高马大，但脾气和性格却很温顺，对怀宸很是客气。怀宸叫他小张。

“大哥，你真的决定要退车吗？”小张问。

“都辞职了，留着这车也没什么用，只能退。”怀宸无奈地回应道。

“别人我不好说，但看大哥也是一位诚实人，只能跟你说实话了。退车我没有意见，但你可要吃大亏的啊！”

“能退多少钱呢？”怀宸问。

“2000元。”小张认真应道。

“这么少啊？”怀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才开两个多月的车，车身还像新一样！怎么一下子就少了三分之二？”

“这是生意套路。你不懂，不中招也不行。”

“我确实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其实我也是一名打工者，不是什么老板。”

“那谁才是老板？”

“真正的老板是小邹和总部里的一个人。”

“你说的小邹，是不是在北方金竹大厦里负责搞招聘的那个人？”

“就是啰！”小张肯定，接着说：“其实，总部并没有规定，所有骑士都非得买这里的电瓶车。只要你有摩托车，不管新旧，能跑就行。小邹他们这样做，是专为不懂行的人，设套赚取不正当的收入。”

一家国内有名气的外卖公司，属下居然有人设套骗钱？怀宸坚持不相信地问：“兄弟这话怎么说呢？”

小张递过来一支烟，怀宸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抽烟。

“你买的这款车，目前市场零售价是2800元，已经含有一组电瓶、充电器、车锁、踏板垫。那天你增加买一组电瓶，市场零售价是80元。如果你在其他**店买，连车加各种配套件和增买的一组电瓶，一共也就只是2880元，而你却付了5999元，多出了3999元。除了门面租金、我的工资等费用开支，每卖出一辆新车，他们最少也能赚2500元。现在你把车退回来，表面上是为你解决后顾之忧，其实他们是巴不得你退。因为退的这一道，又能为他们赚一笔钱。”

“低价收回，高价卖出？”怀宸突然明白了这行的套路。

“对。”小张继续说：“你这辆车还没有任何损伤才能退给2000元，否则退价更低。退回来的车，如果有损伤，就请人稍微修理一下，然后再以新车价格出售给下一位不懂行的骑手。”

“退回来的车，他们又卖出多少？”怀宸问。

“一般都在5500元以上，从中又赚回3500元。一辆车转来转去，他们从中纯赚利润不低于6000元。也就是说，一辆新车要当着两辆车来卖。你说，这是不是在设套赚取骑手的不正当收入？”

“店里一天能卖出多少辆电瓶车？”怀宸又好奇地问。

“一天最少卖出3辆，最多的一天是10辆，平均5辆。”小张如是说。

“就只按新车来算，一辆获得的纯利润高达3000元。日均售出五辆，如果一个月正常营业25天，就赚37万元。不得了啊！”怀宸还没有把倒退回来的车辆算在里面。

“何止37多万？”小张觉得怀宸的推测不是很准确。“我估计要在50万元以上。”

“这种设套，其实就是一种欺骗行为。”怀宸顿时满腹牢骚。“兄弟月工资是多少？”

“固定工资5000元，再加销售量提成，一个月平均在8000元左右。”小张毫不隐瞒。

“可以啊！”怀宸羡慕道。“工作既轻松，工资又高。兄弟跟小邹是亲戚关系吧？”

“如果是亲戚关系，我就不敢跟大哥揭他们的底了？”小张笑道。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么好的工作？”怀宸不相信望着他。

“一位亲戚在保险公司工作，是她介绍我过来的。”小张接着解释道：“因为每辆车都需要办有保险。”

“原来是这样。”怀宸终于明白过来。“利益都是相环相扣。有了利益，才能把人从不是亲戚变成亲戚。”

“原来我也是跑快餐外卖的，来这里上班只有半年多的时间......”小张道出自己的打工经历。

“再干两到三年，兄弟就有几十万收入了。真让人羡慕。”怀宸伸出大拇指。

“最多干到年底就不能干了。”小张脸上掠过一丝不快。

“不能干，还是不愿意干？”怀宸进一步问：“这么轻松的工作怎么不能干呢？这么高的工资，你不可能不愿意干吧？”

“都不是。”

“那是什么原因？”

“我那位亲戚原来是小邹的情人，最近两人好像分手了。”

“原来是这样啊！”怀宸又明白了生意场上的一些特殊关系，更懂得了小张今天为何要把店里的黑幕透露给他这位素昧平生的人。“那下步你有何打算？”

“我只有高中文化，干不了文化高的工作。打算先找一份保安工作来混日子。保安工资虽然不高，但像我这样的个子，一个月能拿到三千元，而且吃住都有保障。”小张说罢，问怀宸：“大哥是不是找到更好的工作了？”

“还没有呢！”怀宸想了想，又道：“实在不行，我也去找一份保安工作来做。到时候请兄弟帮牵桥搭线。”

“北京市大街小巷都招保安，工作好找，只是工资低一些。要是大哥不嫌弃，到时候联系我就是。”小张爽快地答应。又问：“电瓶车退款要现金，还是从微信上转账给你？”

“最好是现金。”怀宸这两天买了一些药，身上只有十元现金了。

小张让怀宸帮看店，骑着电瓶车到附近ATM取现金。

拿到少得可怜的退款，怀宸打算步行回住处，小张把店门委托旁边一位老板帮看守，用自己的摩托车把怀宸直接送到燕丹村住处楼下。

从离开同学柳絮飞家到寻找工作，这一路上感觉到处布满着陷阱，但小张的热情，让怀宸感觉到了人间还是充满着友爱和温情。

接下来，怀宸走进一家保洁公司，成为他人生路上一段难以启齿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