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太子湛找谢姝叙旧没两天，谢子淇突然从外回来了。

风尘仆仆，行色匆匆，看得出来，谢子淇是连夜赶路回来的。

一回来，哪里都没有去，先去桃花苑寻谢姝，上上下下端详她好半晌，见她在这段日子把腿上养好了，脸色红润，才放心地回了他的院子。

谢姝虽然对自家哥哥一直把自己当小孩儿爱护的作为有些哭笑不得，但她还是十分感动谢子淇能这般待她。

这时，她想，有像谢子淇这么细腻的男子做夫君，她的未来嫂嫂必定是一个非常幸福的女人。

当然，若是叫谢子淇知道自己下意识关心她的行为举止，居然能让谢姝脑补出未来嫂嫂的画面，谢子淇必定会气得想吐血的。

——他分明是把她当女人看，他的目标分明是让她来当她自己的嫂嫂。

很快，谢子淇洗漱打理好自己，便过来桃花苑与她一起吃饭。

吃饭期间，谢姝瞄了几眼谢子淇，在她频繁注意下，谢子淇不得不先放下筷子，问她：“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么？”

谢姝忍了忍，把滚在嘴边那句“哥哥这些日子是不是去处理刺杀我的事情”咽下去。

“好些日子都不在家，哥哥，这些日子去哪里了？”

谢姝也放下筷子，换了一个说法。

谢子淇沉思，良久没有回答。

谢姝也不催他，只静静看他，目光温和。

蓦地，谢子淇抬眼看谢姝，眼中闪现坚决，似做出什么决定。

可当他视线扫到谢姝碗里还装有满满的饭时，又一顿，随后道：“先吃饭，吃完再告诉你一些事情。”

谢姝心下一喜，眼睛一亮，愉悦应道：“好。”

……

饭后，谢姝仍旧没有催促，可谢子淇知道她在等他开口。

谢子淇望着眼前少女，突然有些恍惚。

似乎时光流转，又在五岁那天午后，他独自坐在花园，正伤心于自己被人所抛弃，没有一个真正的家时——

那个漂亮精致的小女孩走到他面前，扑进他怀里，哭着问他：“哥哥，娘亲没了，娘亲不要小姝了，哥哥以后会不会也不要小姝了……”

而他则郑重向她承诺，“不会，哥哥不会不要你。”

似在呢喃，谢子淇轻声问她：“小姝，你知道么？”

眉眼弯弯，谢姝笑道：“哥哥没告诉我，我不知道啊……”

——她感觉到谢子淇告诉她的事情也许不是小事，可她不愿他们之间的气氛这样凝重。

谢子淇自然明白她的用心，不用暖心一笑，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小姝，还记得娘亲逝世那天，你问我的话么？”

谢姝的记性很好，更何况是那一天。

尽管惊讶于谢姝会突然提起这一天——这些年，他们家都下意识地避免谈到的日子，谢姝仍旧认真点头，道：“我记得。”

因为娘亲突然逝世，她突然知道原来人的生命这么脆弱，以为会永远在一起的人，却在不经意间，在你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永远离你而去。

这是五岁以前的谢姝，没有想过的事情；也是五岁以后的谢姝，用一道心灵深处的伤痕换来的人生体验。

所以，那时候，不愿承认这一真相的小谢姝问小谢子淇——会不会在有一天不要她。

因为，她害怕离别。

唇角轻轻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谢子淇眼中有淡淡的喜悦与追忆，还有那丝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其实，那一天，哥哥听到了一个秘密，但是，我没有告诉你。”

他不愿骗她，可是，好像他一直在骗她。

五岁时起，他就在骗她，以哥哥的角色。

“什么秘密？”

谢姝拧眉，她注意到此刻的谢子淇与平时有些不同。

“我——不是爹娘的亲生儿子。”

除了第一个字，后面的话轻飘飘的，仿佛羽毛，没有一点儿重量。

哥哥不是爹爹和娘亲的亲生儿子？！

谢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哥哥，你……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啊？”

知道谢姝在想什么，谢子淇抿唇一笑，收敛外露其他的情绪，屈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谢子淇说：“小姝不用怀疑，这是我在爹爹和娘亲那里听来的。”“他们那时候正在聊天，我刚好躲在灌木丛里，偷听到的。”

谢姝突然鼻子发酸，眼睛发胀，费了好大劲儿才压下即将涌上来的泪水。

“哥哥……”

她唤他，声音沙哑。

“怎么了？”

谢子淇蹙眉，抬手，用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有些担心。

望着谢子淇清淡的眉眼，谢姝倏地想起这些年来，有不少人谈论他们两兄妹的长相。

很多人都说，他们一点儿都不像，听多了，她自然也会去注意，然后发现，他们两兄妹确实一点儿都不像——

谢子淇眉眼清淡，而她则明艳精致，像逝去的萧玲珑。

曾经，发现这一点的她，兴致冲冲地跑去告诉他，自己的发现，那时候，他揉了揉自己的头，笑着对自己说：“小姝的眼力真不错。”

因为他的夸奖，她越发有兴致，所以，她去观察她爹和祖父母。

然后，她告诉他：“哥哥，我发现你和爹爹，爷爷奶奶他们也不像。唔，我还记得娘亲的相貌，哥哥也不像娘亲，哥哥像谁呢？……哦，我知道了，可能哥哥像我们没有见过的外公外婆，哥哥说对不对？”

他说：“对！”

思及曾经，蓦地，扑进谢子淇的怀里，谢姝哑着嗓音道：“对不起！”

谢子淇眉心微皱，想扶正她，她不愿，不一小心，指尖触到丝丝凉意，那是泪水——

她在哭。

没有犹豫，谢子淇伸手抱她，动作轻柔，好像在抱着他的绝世珍宝一般。

“好端端的，和我说什么对不起？”

他轻声问她，语声含笑。

“我不知道哥哥承受了这么大的秘密，那时候，哥哥一定很难过吧……”

谢姝只要一想到，当他哥哥正背负这个沉重秘密时，她却作死问他，他像谁的问题，谢姝就很想买块豆腐，撞死自己。

“开始是很难过的，可后来……就不再难过了呢。”

谢子淇唇角弧度加深，语声轻轻。

她从来不会知道，当她扑进他的怀里，那个温暖的怀抱，直达他的心底深处，暖了那一处的寒凉与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