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觉得，这疫病来得诡异，倒像是有人投毒！不知副帅可有这种感觉？”赵荣小心地看了一眼叶宣的表情，却只在上面看到了一片茫然。

“只是，这世上，能传染人的毒药本就极其罕见。便是传染开了，也不可能传染这么多人。这是在下怎么都想不明白的。”赵荣又道。

“这一点的确诡异！”叶宣颔首说。

真是个滴水不漏的狐狸，半点儿真实想法都不表露。赵荣心里泛着嘀咕，面上却诚恳地说：“敢问副帅，此种情形之下，您心中有什么打算吗？”

“说句实在话，三分天意，七分人事。”叶宣说。赵荣还要再问，叶宣却不肯说了。

这时候，医帐到了。

走进大帐里，几十个军医提着药箱，齐齐起身。

“在隔离营帐里当值的是哪一个？”叶宣走进来之后，扫视了帐中一眼，目光落到一个周围空出了大片地方的老者身上。

“禀副帅，是小的！”那个六十多岁的老者笑了笑，说：“小的叫高大兴，年纪大了，没什么牵挂，不怕出事。”

“高老爷子高义，叶宣感激在心。”叶宣的声音中流露出几分尊敬。他看了叶瑶一眼道：“那处营帐里不能离了人，您先带李姑娘过去看一看可好？”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叶瑶站出来，淡笑道：“高前辈，有劳您多多指点！”

“嗯？女娃娃去那里做什么？那里危险啊！”高大兴打量着叶瑶，眼中含着不赞同之意：“若是染上了疫病，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们这些被黄土埋了半截的老头子吧！”

叶瑶柔柔一笑，轻声说：“前辈放心，我会小心行事！”

赵荣突然道：“副帅，让末将陪着李姑娘去吧！那里都是男子，女子行事难免不方便。”

“不必！接下来，要用到赵将军的地方多得是。”叶宣轻轻笑道：“他们不过是去值守，出不了什么大事。”

“可是，那里的兵卒都是糙汉子出身，不知礼数，只怕唐突了李小姐！”赵荣言辞中略有几分轻视之意，他想，如果叶宣坚持的话，接下来就有好戏看了。可不是吗？对于一群死期将至的人来说，一个凭空出现的美丽姑娘会引起怎样的骚动，可想而知。

“赵将军放心，阿瑶应付得来！”叶瑶淡淡瞧了赵荣一眼，温声说。

见叶宣和叶瑶都加持，赵荣已经歇了继续劝阻的兴致，安心听着叶宣接下来的安排。

所有染疫的兵卒都被安置到了西北角上的几处大帐中。这些大帐分别用“甲乙丙丁戊”来命名。甲字帐安置的是疑似染疫的兵卒，乙字帐安置着刚刚发病的兵卒，丙子帐安置着病情较重的兵卒，丁字营帐安置的都是垂死士卒，而戊字营帐安置的是死去兵卒的尸身。

“先去丁字帐看一看吧！”叶瑶说。

高大兴给了叶瑶一副鹿皮手套和一个口罩，两人走进了停放着尸体的大帐。一走进那营帐里，叶瑶便感到一阵不舒服。

营帐里的尸身其实不多，不过五六具而已。想来每隔一定的时间，就会有专人来清理尸身。九月的南疆不算太热，尸身上腐烂的程度不算深，看着就是颜色可怖了些。

高大兴无声叹了一口气，叶瑶定了定神，走到最近的一具尸身前。

她用手戳了戳那具尸身的身体，指尖处一片僵硬，心口处却相当柔软。略一沉吟，叶瑶从衣袖里取出一把匕首，挑开尸身的衣裳，径直向着尸身的胸口处划去。

“你这是要做什么？”高大兴脸色一变，上前去阻拦：“他们已经死了，何必再折腾他们！”

正因为他们已经死了，才可以这样折腾。叶瑶没有说话，手里的匕首却已经飞快落下，划开了尸身的皮肉。

“姑娘，这要是被人看见，可是要犯众怒的！”高大兴说。

“所以，烦请前辈帮我守着门。”叶瑶说。

“守门？”高大兴无奈，只得小心守着门，生怕有人闯进来，撞破了这不怎么合规矩的一幕。

“奇怪！”

叶瑶几刀落下去，心里的不舒服之感更强烈了。当她留意到血管切口上不时出现的白色粉末时，心里竟然生出一种将之毁灭的冲动。仿佛是见到了命定的宿敌，必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才算罢休。

叶瑶从衣袖里取出一个玉瓶，小心地将那些白色的粉末收集起来。又是几刀落下去，在那些主要的血管切口上，依旧能见到这样的奇怪粉末。

“奇怪，这是什么东西？”高大兴一抬眼，留意到叶瑶的举动，不由问道。

“不知道。”叶瑶轻轻摇头，有了这个发现后，她便着重选主要的血管所在处下刀，将这些白色粉末一一收集起来。

处理外第一具尸身，就去看第二具，第三具，直到最后一具。无一例外地，所有尸身的血管切口上，都有这种白色的奇怪粉末。

也许是血液里的某种沉淀物吧？但叶瑶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他们离开戊字帐后，又转到丁字帐。这里躺着百多个年轻的士卒，低低咳嗽声仿佛夜风里的哭泣，在耳边徘徊了一遍又一遍。

进门处，一个蜡黄脸的男子勉强坐起身来，张开嘴，却只发出了几声“嘶嘶”的喘气声。叶瑶见旁边摆着一碗水，俯下身去，自腰间的革囊里取出一粒丹药，用水化开，送到那年轻男子嘴边。

这是一粒养气疗伤的丹药，没别的功效，不过就是能增强一点儿生气罢了。

男子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一声“谢谢”，却只发出了一声含混不清的咕哝。

“快喝点儿水吧！”高大兴蹲下身子，感叹地说道：“只要命还在，总是有盼头的！想想你的爹娘和儿女，就算是为了他们，你也要坚持下去！”

“嘀嗒”一声轻响，一滴浑浊的泪水落到了碗里，溅起了一个小小的水花。男子努力张开嘴，咕噜咕噜咽下一大口水。因为喝得太急了，水呛出了大半，洒在了叶瑶的鹿皮手套上。

“没事，好好休息吧！”叶瑶看到了这男子眼里的歉意，轻声安慰道。

“不好！”高大兴忽然一声惊呼，手疾眼快地跑到对面的墙角处。在那里，一个病人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石砖地面上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紧接着，他的整个身子都痉挛了起来，仿佛正忍受着莫大的痛苦，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嘶鸣声。

叶瑶忙起身，赶过去帮忙。高大兴正在下针，叶瑶上前按住了这个病人，手上用力的时候，轻轻将一股灵力送进了他的身体之中。

谁知，灵力一入体，病人的挣扎更加剧烈起来。面部的肌肉剧烈抽动，沁出一层黄色的汗水。

叶瑶不敢再擅自行动。高大兴手里的银针飞雨一样落下，叶瑶不认得这一手针法，却也知道，这只怕是很了不得的独门绝技。半晌，高大兴收起银针。地上的病人还在挣扎，五指紧紧扣在叶瑶的胳膊上，几乎要把她的衣袖抓破。看得出，他依旧没能从那痛苦的阴影里走出来。

见此，高大兴抬手，猛地在这病人的脖子上砍了一下子，将他劈晕了过去。

叶瑶趁机站起身来。

“他只怕撑不过今日了！”高大兴低低说。作为医者，最无奈的事情，就是看着一个病人眼睁睁死在跟前。

“但愿能找到办法吧！”叶瑶垂了垂眸，尽可能地不去想营帐里的这些病人的过去和将来，只是单纯把他们当成病人。唯有如此，她才能冷静和细致面对眼前的一切，迅速找到其中解决之道。

这时候，叶瑶忽然注意到，这个病人的左手腕上缠着绷带，绷带上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之前受过伤？”一个念头从心里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