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一日，上午。

从清早起，天上就飘起了细雨。

绣花针般的雨丝纠纠缠缠，织成了笼着天京城的无形罗网。笼着每一个撑着伞走过青石桥的路人，笼着每一座静默在烟雨里的宫殿，也笼着每一扇朱门后的绮罗繁华，锦绣无双。

朱雀街前的酒楼上，小伙计瞧见一辆天青色的马车停下来，忙走上前去，问候道：“客官可曾预订过房间？小的带您过去！”

青色的车帘子打起，露出一个身形清瘦的白衣妇人。她带着帷帽，隔着一层白绢说道：“天字一号房的客人到了吗？”

“天子一号房？到了！半个时辰前，那位女客人就到了。”小伙计一拍脑袋，自上前带路：“客官，请随小的上楼！”

白衣妇人没有说话，在丫鬟的扶持下，缓缓走上楼梯，来到二楼最东面的一个房间。

小伙计把妇人送到了二楼，便止住了步子，退到门口处，敛眉垂眸，恭谨不语。

只听“吱呀”一声轻响，木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穿着素色衣裳的丫鬟含笑道：“兰姨娘请进！我家小姐等您多时了。”

白衣妇人一惊，却被那丫鬟强行拉进了房间，又掩上房门。

“你放开我！半夏，你怎么在这里？我的女儿呢？太子妃呢？”兰姨娘毕竟怀着身孕，不敢可劲的折腾。只盼着自己的叫喊能引得外面的小伙计好奇，进而进来解围。

可是，那小伙计却像是忽然聋了耳朵似的，根本没有半点儿动静。

叶瑶坐在靠窗的地方，淡淡笑道：“兰姨娘，好久不见！再次相逢，你竟是畏我如此吗？”

兰姨娘这才禁声，大量起房间里的几个人来。

叶瑶的身边站着一个相貌丑陋的婆子，墙角上是一个黑衣侍卫。那个婆子她不认得，侍卫却很熟悉，就是曾经数次前往叶府的夜枭。

“你要见我？”兰姨娘定了定神，在桌子边落座，又道：“三小姐要见我，不知所谓何事！妾身正怀着孩子，若是出了什么事，三小姐不怕没有法子向老太爷交代吗？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老太爷的血脉。”

“姨娘莫唬我！”叶瑶起身，亲自斟了一杯茶，摆到兰姨娘跟前，说道：“你害死了父亲，祖父的儿子。您觉得，这时候，他还会在乎您怀着的孩子吗？”

“不是我！”兰姨娘猛地站起来，一把扯下帷帽，厉声道：“凶手是那个姽婳！这是陛下亲自查明，并且张榜通缉的，不是吗？”

“姨娘说的不错。”叶瑶轻轻笑了笑，在床边坐好，“可是，若不是您先起了害人的心思，父亲也不至于挖了个坑，却把自己埋进去了，不是吗？”

兰姨娘努力压抑住怒火，冷冷道：“菡儿呢？我来这里，是要见她的！”

“她很快就会过来！”叶瑶温言道：“姨娘如今能活得好好的，不是因为这个孩子，而是因为做了太子妃的大姐姐，是不是？不过，大姐姐现在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兰家的六小姐，还有咱们叶家的五小姐，很快就要入东宫为侧妃了。这样的时候，您的确应该挂念大姐姐。”

“你想做什么？老太爷现在一门心思偏着三房。长房人丁寥落，这么自相残杀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兰姨娘心念一转，却依旧拿不准叶瑶的意思。

“我想帮一帮大姐姐！”叶瑶轻声说：“兰家的庶小姐成了太子侧妃，嫡女又变成了慕王妃，大姐姐已经很难从兰家得到助力。偏偏在叶家，叶浩是个靠不住的，父亲早早过世，祖父也不肯扶持一把，这样下去，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您说是吗？”

兰姨娘怀疑地看着叶瑶：“你会这么好心？”

“我这不是好心！”叶瑶温和道：“阿瑶分明是有求于大姐姐啊！”见兰姨娘无动于衷，叶瑶对身边的婆子道：“这样好了，为表诚意，我先让你见一个人。想来见了她之后，很多不明白的事情，您便能想明白了！您说是不是，姽婳大师？”

那婆子一声轻笑，用清脆的嗓音道：“三姑娘所言甚是，有一件事事情，在下的确要告知兰夫人。”

“是你？真的是你！”兰姨娘先是愤怒，而后是悲伤，最后已经是恐惧了。

“你不是什么凤嘉国奸细，你是李墨心的人，对不对？你故意在燕儿面前扯谎，引着她上当。又暗中换了毒药，趁机害死阿昶，是不是？”

“兰夫人高见，所言大体不错。”姽婳说道：“除了一点，在下不是李氏的人。之所以为李氏做事，不过是受她胁迫而已。”

“胁迫？她用什么胁迫了你？”兰姨娘恨恨问。

“兰夫人可还记得，三小姐出生的那一年，被我放在三小姐身体里的那个魂魄？”姽婳冷然看着兰姨娘，说：“那个残魂不是别人，就是你刚刚死去的女儿。太子成亲之日，姐妹易嫁，她于忧愤之中身死。怨气凝结成时空通道，引导着三小姐真魂归位。李氏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此事，她威胁我，若是不按照她说的做，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什么？”兰姨娘瞬间如坠冰窟，半夏适时扶住了她，一边顺气一边道：“兰姨娘小心些，您现在的身子，可是娇弱着呢！”

兰姨娘勉强稳住心神，眼神里淬了毒，看向叶瑶：“你想与我结盟，可以！只要能用姽婳妖女的心头血盟誓。”

“兰姨娘莫做白日梦了！”姽婳淡淡道：“你以为，进了这包房后，自己还能回叶府吗？三姑娘既然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你，就没打算放您回去！”

“你说什么？”兰姨娘看向叶瑶。

“她说的不错！”叶瑶轻轻笑道：“大姐姐心机玲珑，和她联手，阿瑶必得做些准备才能放心。所以，委屈姨娘跟着阿瑶走吧，大姐姐顾惜您，想来不会出尔反尔。”

“这是李墨心的意思？”兰姨娘的声音微微颤抖。

“不是她的意思，是我的意思。”叶瑶沉静地瞧了窗外一眼，含笑道：“大姐姐就要过来了，兰姨娘，委屈您了！”

兰姨娘不明所以，忽觉眼前一黑，随即便人事不知了。

候在门外的小伙计走了进来，将兰姨娘身上的簪环和玉饰取下来，搁到一边，把兰姨娘本人和她身边的丫鬟装进了一个黑布袋子里，扛着离开了。

没多会儿，天字一号房的房门重新打开，几个伙计模样的人带着一个蛇皮袋子，迅速在周围布置起来。

蛇皮袋子里，是许多零碎的死人骨头。酒楼里的外人早已清空，有人在酒楼周围的木头上泼酒，有人在到处散布骨头。

“小姐，我们也走吧！”半夏见布置的差不多了，说。

“好！”叶瑶点了点头，跟着一个伙计来到一楼的一间厢房里。

伙计挪开一口水缸，露出下面的一条地道来。几人先后走进地道之中。

没多会儿，叶菡赶到酒楼，呈现在她眼前，已经是一片冲天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