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给迟迟不来，也是没有办法，这刀再磨下去，便要成铁片了，还怎么吃力？”楚豪也是无奈，只得摇了摇头。

羽菲捻着手指沉思，随着楚豪缓步走着，一圈转下来，发现幸好这种情况只是少数，大部分人的刀剑都是完好锋利的。

回了书房，羽菲一掀袍子坐了下来，展纸研墨，一边说道，“虽然现在情况还不严重，但再这样下去肯定是不成的，只要再经一场战事，必定会有大半的刀剑都会报废，当真就没有可供替换的了？”

“都是自家兄弟，我又何至于舍不得几把刀子？实在是没有多余的，一把都没有。”楚豪遥遥头，也是一脸愁苦。

“总得想个办法。”羽菲停笔抿唇，半晌抬眼对楚豪道，“楚郞，我有个法子。”

“说来听听。”楚豪颔首。

“咱们现在是有铁匠的，若是叫他们将废弃的兵器融了，再打制新的刀剑，也不是不可行，纵然数量上必不会太多，可总是能解一下燃眉之急。”羽菲也是无奈，这是平常清理战场后处理断刀残剑的法子，如今却要拿来应急了。

“重新打制也是要时间的，你将他们的刀收了上去，若是打仗了你叫他们用什么？再说了，回炉重造也是有损耗的，两把剑能煅出一柄半，你叫另一个人拿着半柄么？”楚豪揉揉头顶，恼火的说到。

“铁器，铁器……”羽菲索性将笔搁到笔架上，捻着手指呢喃，再抬眸时，便染上了一抹决然，“此时非寻常，已然关乎燕国存亡了，叫人收缴城中百姓家的铁器吧。”

“如今正值春末，百姓多要耕作，此时收缴铁器，锄镐一类必也在其列，恐有不妥啊。”楚豪摇摇头，仍有疑虑。

“我本想着先修书一封往归德去催促补给，如今，不如再写信向西北借调一批兵器，百姓还是要走访的，铁器之类，如有多余，必要上缴，当然，要先保证他们可以正常耕作。”羽菲也叹一口气，复又提笔书信。

“也只能如此了，这仗一打起来，吃苦的全是百姓，尤其北境周边的，这次是征铁，这补给再不下来，便要征粮了，真他娘的窝囊啊！”楚豪靠在椅背上仰着头，有气无力的说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帝王一句话，跑断腿的都是下面人。”羽菲拿起信纸吹干折好，塞进一只竹筒，在封口贴了一根白羽用火漆封好，印上一方铜印。

“他们就是在归德安逸久了。”楚豪冷哼一声说到。

“对了，”羽菲无意与他在这件事上多做探讨，转而问道，“你父亲……”

“我何时有了父亲？！”楚豪一下仰回来，手臂支着膝盖一脸阴霾的说到。

那日羽菲出使汉国途径小泉，从严尤手里救下来的老人便是楚豪的父亲，只是楚豪对他有极大的怨气，并不认他，羽菲在咸阳的时候倒是着人去查了这件事，却原来楚豪的母亲因生他难产而亡，楚父倒是深情，许多年来从未续弦，只是对楚豪，却并不好，只因他将心爱女子的死亡，全都怪在了儿子身上。楚豪从小便是吃百家饭长大，楚母死后楚父一蹶不振，日日酗酒，对楚豪非打即骂，楚豪那时虽也怨他，但自己的亲生父亲，总归是谈不上恨这个字的，从外面做活挣钱还是养着楚父的，可是到了楚豪十岁的时候，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将自己卖到了宫里去做太监！

十岁的孩子寂静很懂得世态道理，自然知道这不是一条好路子，心中长久以来对这个父亲的怨恨一下子爆发出来，恨不得千刀万剐。楚豪最后并没有将自己的父亲剐了，也没有去王宫做太监，他从家里逃了出来，一路往北，最后进了绿铭军，从一个打杂的，变成名满归德的将军，而他的父亲，不知为何到了鹿邑。

“我不想你同我一般。”羽菲叹口气，看着楚豪的面色便知他是想到了往事，“总之事情可查清了，人又关在哪里？”

“人被扔在地牢里了，一个早就想扔了的棋子，什么都不知道。”楚豪皱着眉摇摇头，“他们千里迢迢把他从鹿邑弄出来，就是为了威胁我？”

“大概是没想到你对他的怨恨如此深重，毕竟此时，他不是已经在小泉了？”羽菲沉思地说道。

“管他呢，先在地牢里待着，给口饭饿不死就成。”楚豪近乎赌气的说到。

“我回归德的时候带上他吧。”羽菲摇摇头，知道楚豪是真的很不喜欢这个父亲。

“随你。”楚豪无所谓。

羽菲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没说，这人与汉军定是有某种关系的，只是如今猜不出，她心里总是不踏实。

“咱们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什么时候开始撤？”楚豪显然不想多讨论这件事，转头看着书房中挂着的地图问道。

“现在还不行，时机未到。”羽菲摇摇头，起身打开窗子叫来孟冬，让她把两封信送出去。

“时机这种东西谁说的准？”楚豪遥遥头，“还是趁早准备吧。”

“最近我正在想这些事，”羽菲靠在窗边，低垂眉眼，“你真的觉得，我们能守住燕国么？”

楚豪没有回她，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齐国正在攻打南唐，胡三娘铁了心扶持齐国二皇子上位，闵越好不容易何解，但不知道为何今日又开始争了起来，楚国倒是老实，不过也是在静观其变罢了，蜀国正逢国丧，新王尚幼，太后垂帘听政，龟缩一隅难有所为，在往远了的吴国荆国，便与我们没什么干系了，我们正逢乱世，各国都在积蓄力量，可是燕国呢？太子一心只求归隐山水，不问朝政，大王贪图权势疏离武将，任性妄为，仅凭你我，守得住什么？”羽菲一桩桩一件件的细数，却实在数不出能守住燕国的利处。

“你说的这些，我自然省的，燕国，其实是守不住的，我心里也清楚，可是，守不住便不守了么？大王要做降国之君，我管不着，可我难道能做叛将贰臣么？”楚豪无奈的看着羽菲，眼中满是哀伤，“我们那位大王你不知道么，不战死最后一名兵将，他不会死心，而我，只能做那最后一名将。”

羽菲缓缓的走到楚豪面前屈膝跪在地上，将头枕在楚豪头上，轻声道，“我知道，我同你一起，生也好死也罢，我同你一起。”

“今日燕国朝堂上站的名仕大儒，也不过如你我一般，百年后得一句生不逢时，如此想想，似也不错，总不是只有你我二人如此。”楚豪忽然轻笑一声说道。

“还有这燕国百姓呢。”羽菲抬头看着楚豪，“我们走的时候，是坚壁清野，还是，给百姓留些生机？”

“我们如今在此费尽思略，不就是为了大王和百姓么，舍了这条命在沙场之上，便是对得起这一场君臣恩情了，总也该给百姓们留条生路才是。”楚豪轻抚着羽菲的脸，缓缓说道。

“我省的了。”羽菲点点头，不再言语。

“我是万万不能走的。”羽菲叹息一声，“传个消息，叫六合都回来吧，我有话需得当面交代他们。”

“是。”浅痕点头，“他们脚程一贯很快，想来明日便能到齐了。”

“恩。”羽菲点点头，应了一声。

无意识的望着院子里的花树，羽菲有些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呢？她确信自己的每一个决断都是正确的，可即便如此，还是一步一步走进了绝境。

这大概就是阴谋吧，羽菲想，能如此将她无声无息的推进此种境地的阴谋，也是极厉害的阴谋了，她不会阴谋，只懂阳谋。

是非成败早已盖棺定论，羽菲也不想再做什么抵抗了，她知道，若水一战之后，燕王自会投降，自己，也便彻彻底底的败了，不过，她也从不觉得自己能赢过自己的师兄，能做下一任宫主就是了，败的如此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

第二天羽菲用午饭的时候，浅痕从外面走进来，对亲故你福了福身，轻声道，“先生，六合全都回来了。”

“恩，叫他们在书房等我。”羽菲点头。

“还有一件事，”浅痕抬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吞吐的说到，“大军，已经退到，弱水河畔了。”

“恩。”羽菲点点头，没有说什么，毕竟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也没什么可说的。

当羽菲推开门见到那十二个人的时候，心中也是叹了一口气。

这些孩子她虽然没有亲自教导，却也不是漠不关心的，目光扫过仲冬用木料和青铜打造的假腿，羽菲淡淡道，“谢元给你截的么？”

“回先生，正是。”仲冬正了正神色，沉声回到。

“用的可习惯？”羽菲点了点头，又问。

“回先生，已经很习惯了。”仲冬点头，认真回到。

“刘媺呢？没随你一同么？”羽菲又看向孟春，虽然那人到最后一刻也没有请来救兵，但也不能怪罪于他。

“刘大人执意留在闵国，属下也没有办法，于是留了两个暗卫在他身边，想来可以保证他的安全。”孟春此时也卸去了孩子的童真神色，严肃的回答道。

“好。”羽菲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其余诸人的时候，心中也是暗暗点头，虽然没有一一询问，但神色中能看出关切来。

“今日将你们都叫回来，是有些话要同你们说。”羽菲抬起手臂抖了抖广袖，再次将目光落在几人身上，“如今燕国的情形你们也是清楚地，我便不说什么了，孟楚孟冬一直在军中，想必更是了解的。”

孟楚孟冬见羽菲目光望过来，连忙点了点头，却更加猜不透羽菲究竟要说什么，只是直觉，不会是太好的事情。

“这段时间你们跟在我身边，我自问虽没有时时关爱，却也从未苛待过，依你们如今的这一身本事，想必就是离了我，也不会无处安身。”羽菲交叠着双手放在身前，语气平缓，却如同交代遗言一般。

“先生说的哪里话，属下等怎么会离了先生？！”果然众人齐齐跪在羽菲面前，声音急切的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