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张美和王艾达没有坐上去北京的火车——一队警卫连的解放军战士将他们请离了火车站。

王艾达握着张美的手不放。大概，作为华侨的她对于解放军战士难免有一种源于陌生的不信任。这和张美的淡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路无言，除了带头的警卫连长简明扼要的短句。

军车很快将一行人送到一处部队的驻地。让张美欣慰的是，从沿途所见的军人脸上，从他们保持的沉默中，让人感受到的是沉稳，而不是在城市里彼此传染的恐惧。

不久，他们被送进了一间办公室，里面坐着一群军人，明显正在开会。

“报告，日籍华人中岛美，美籍华人王艾达，现已带到，请首长指示！”

警卫连长干练的声音让王艾达微微皱眉，却也使得张美开心地微笑。他笔直地立在进门两米的地方，将王艾达的手拉在自己腰前，双手轻轻安抚着，眼睛却打量着这群军人中为首的那一位——他坐在正中，背后是一幅军事地图。

无论这个世界和张美原本的世界的相似度大到何种程度，本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也不属于军队系统的他，不可能仅凭相貌就认出什么熟人，但眼中的这位看上去年富力强的中老年军人，在那严肃中保持着一点儿详和……当然，也许这点儿详和是对自己散发出的。

让警卫连长离开后，这位首长同样打量着张美，以及王艾达，他的话里有一种和善：“你就是中岛美名的儿子？请坐吧！听说你恢复了父姓，是不是该叫你张美了？听起来，你父亲是华人了？”

没错，警卫连长第一时间就把张美定性为“日籍华人”，这本是说不通的，或者说，这是中国官方在间接向他坦诚监听电话内容的事实。

——起码，张美是如此分析的。似乎，有开诚布公的意思。

等他和王艾达一起坐定，那位首长继续说道：“你觉得你的诚意应该面对总参的人，这还真是给我们总参贴了点儿金。鄙人师安朋，是中国总参谋部总参谋长。”（注1）

师安朋故意停下话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的反应。王艾达略微有些吃惊，张美却反而皱起了眉头。

略微思索之后，张美开口了。

“你好。你可以叫我张美，以你的岁数，可以叫我一声‘小美’。说实话，我没有料到总参谋长会坐镇广州。看起来，这次生化危机的猛烈程度，以及中国政府的重视程度，都比我的预期更超出了一些。”

“人民解放军是保卫人民的队伍，面对危害国家和人民的敌人，再重视也不为过。”师安朋接过话头，“为了人民的生命安全，我们希望能够和你深入交换一下信息和意见。”

张美开心地笑了——通过紧握的手，他感觉到王艾达恢复了平静。

“师参谋长，你的话，我听得懂。但我的王姐姐不一定听得习惯，她毕竟不是从小在中国长大，也不是接受的中国式的教育。我希望先确认一下，中国政府应对这一次危机的最低目标是什么。是保全国家？还是御敌于国门之外？或者，趁势进入东南亚？甚至，在东太平洋制定新的政治格局？”

话音一落，张美就隐约听到了压抑的吸气声。他没有去在乎这声音是谁发出来的，只要不是来自王姐姐就够了：“不同的目标会有不同的难度和风险，但是，不得不说，乱世才更容易出大英雄，更容易出赫赫功。”

师安朋睁大了小眼睛，圆润的脸上露出苦笑来：“小美啊，你说的事情，是需要中央军委研究决定的范畴了。”

“我知道，当然知道。我说这废话的目的是希望中国政府真的思考这个问题，以及确认你们是否已经有了明确的预期——看起来，你们还没有，或者，你们并不希望被我知道。”张美伸手摇摇，继续着自己的话，“我不知道你们对V病毒的了解有多少，但我觉得，你们首先应该做的，是稳定人心。仅仅是我们从屋子里走出来到火车站，这么一段路程，我就时刻感受着压抑中的恐惧，并且是集体性的恐惧。人总是对未知的事物更容易产生恐惧，但让绝大多数普通人了解生化病毒，继而消除恐惧又不太现实——人总是喜欢发挥自己的想像，特别是对自己一知半解的事物。我说过，真正成熟的生化病毒，往往不会对人类的生存造成毁灭性危机，这就像核武器一样，人人都知道那玩意儿可以毁灭世界，但‘大伊万’并没有被直接用在战争之中。同样的，成熟的生化病毒只会成为国家之间的讹诈与威慑的工具。只不过，此刻的V病毒，这种成熟的生化病毒有所不同——它并没有被人类社会的某个国家所掌握。确切地说，掌握它的国家，是V病毒本身。”（注2）

张美注意到了师安朋的脸上的疑云。

“V病毒的宿主，阿莱克西亚·亚西福特，是一个试管婴儿，真正的天才少女，她有着足够的逻辑能力和理性思维——如果她愿意表现出理性的话。由于V病毒里添加了蚂蚁的基因，感染V病毒的生命将形成类似蚂蚁群落的社会结构，也就是说，以阿莱克西亚·亚西福特为源头而蔓延开来的感染V病毒的生命体包括且不限于人类，并且，它们会绝对听命于阿莱克西亚·亚西福特。而当V病毒蔓延到一定规模之后，它将形成一定的生态系统。再考虑到这几个月以来V病毒的蔓延情况，我们已经可以将阿莱克西亚·亚西福特视为一个拥有绝对控制力的独裁国家首脑——一个强大到拥有威慑和讹诈能力的国家。”

话到这里，张美偏头看了看身边的王艾达，她也聆听着自己的话，眼里流动着什么。

“无论如何，阿莱克西亚·亚西福特终究还是一个生命，作为生命，作为物种，自然会有生存和繁衍的本能需求。如果把V病毒从武器的角度转变到物种，它就显得不够成熟。和人类相比，它太过低级了。曾经是人类的阿莱克西亚·亚西福特肯定知道这一点，她必然不会对人类社会赶尽杀绝——人类社会对她来说，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所以，我可以预言，V病毒无论怎么蔓延，都不会直接粗暴地入侵拥有核威慑能力的国家。你们眼下需要对外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宣示对抗V病毒的决心以及使用核武器的可能性。”

一席话说完，张美拉着王艾达的手站了起来。

“我毕竟不是我母亲，我的话的可信度应该还达不到我希望中的份量。所以我们暂时没有必要继续更深入的交流了。我相信，我的预言在十几天，甚至几天之内就可以见分晓。如果我对了，请让我去日本，那里有我的责任，我会保持和你们的联络。至于现在嘛……请问可以给我们安排一间双人房吗？”

（注1：现实中，该职务上的人是傅全有。大家懂的……）

（注2：大伊万，是目前世界上引爆过的当量最大的核弹。威力嘛……毁灭地球做不到，毁灭人类文明，却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