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温动物……

即使第二天醒来，张美依然想着张雪昨晚最后提到的字眼儿。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还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同时谈笑间樯橹飞灰湮灭？或者，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抑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张美能够想像出很多不同的答案，每一个都有看上去靠谱的地方，也似乎有不太靠谱的地方，换句话说，问题的本质在于张美没有自信，去相信自己思考出的答案是正确的——连唯一的答案都没有，又何谈正确？

但也不是纯粹的茫然，至少有一点，张美是笃定的：昨晚的谈话并非张雪期待自己察觉的那“剩下的另一半目的”。

石梦冰依然像一个家长一般操持着三个人的生活；时断流依旧如一个宅女一般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默默思考着什么，虽然张美进去她的那间房时，她也不会反感，但那氛围则当真是相顾无言。

又过了数日，新传来的战报透着一股诡异劲儿。

惠山关是一个关隘，而关隘，自然只能阻断来往，宋国如今基本全境沦陷，仅剩的惠山关便和一个笑话差不多了。甚至，湖国只需要从两头断绝关口通路，便可以把石万岁的军队活活饿死。然而，湖国并没有那么做，却也没有攻打，自石万岁斩子之后，连劝降的举动都免了，只在两头驻扎着军队，也不禁游人商旅来往。

如果说这样的作为出乎石梦冰意料之外，那么接下来几天的新消息就更脱离她的思考回路了——亡宋的商人不敢把粮食卖给石万岁，湖国估摸着惠山关军粮将尽时，倒主动派遣使者给惠山关送粮食，虽然，每天一送的量如同赈灾一般仅能保证人饿不死。

这样的神展开不仅石梦冰，连张美都难以接受。倒是时断流一语道破了天机，如果她的猜测没错的话：“诚湖分宋之后，与湖国接壤的国家只剩黄国，信国，徐国，还有诚国。徐国虽弱，却是昔日共主，等闲不敢相侵；信国是眼下中洲第一大国，且两国之间有徐山相隔，没有那攻打的天时地利；而黄国北望北洲，一旦攻下，湖国需要通盘考虑的格局将一下子格外复杂，也不适合作为下一个进攻目标；所以，湖国剩下的唯一方向，只有诚国了。即使两国刚刚才联手作战，即使诚国国力略强于湖国，但诚国几十年来的主要精力都耗在与义国的贞江鏖战中，只要找个由头和义国结盟，就是又一出夹攻的好戏。正因这样的考量，湖国需要比诚国更快收拾亡宋的人心，而石公久在惠山关，深得宋北人心，若石公降湖，效果远不是战场上能得来的。所以，现在湖国只防着石公鱼死网破的举动，其他的，却出奇地耐心。”

“‘入肉’！”张美当即骂了一字汉语，“军事问题归根结底还是成为了政治问题。”

与张美的出发点不同，石梦冰显然很在乎她父亲的命运：“这么说，我父亲的生死，取决于他自己了？”

“石公现在是湖国千方百计希望保住的人，甚至，湖国从攻打丰口关之前，就已经料想过现在的局面，所以他们始终隐瞒着石梦林的生死，而我觉得，如果不是还对石梦林的生还依旧心存一丝希望，石公恐怕早就殉国了……”不仅石梦冰，连时断流也没有理会张美那一声在她们听来该是诡异的国骂，她甚至都不像石梦冰那样朝他看上一眼，“当然，也不一定，石公本是徐国人，入赘之后才成的威东将军，如果说他对宋土饱含感情不假，但一定说他会与宋室共存亡，倒不见得，何况，宋王因为离间计而至死不问石公，这本就是让人心寒的事情。”

时断流停顿了一会儿，见石梦冰仍然蹙眉沉思，不由出口相劝：“梦冰，既然石公生死取于自身心念，你又何必太过忧思？我倒觉得，现在宋灭之局已定，你我三人也是时候决定下一步怎么走了，是就地在氓城魔法学宫求得一职，还是南下东入信国碰碰运气，甚至，北渡北洲？”

石梦冰却望向张美，不禁幽幽地说：“断流，我的一些心思，你究竟猜不到……也罢，昼食之后，我们先去氓城魔法学宫望望学风吧！”

……

当天下午，三人并行上街，去到那氓城魔法学宫的地界，隔着一个宽阔的广场驻足遥望。只见那入口不似平州魔法学宫那样的大门，而是一座左右连墙的四层雪白高塔。

没错，这个世界眼下的生产力，四层塔已经算得上一个高字了。

那塔下只有正中一立通体银光的大圆柱子，其余再无承重之物。远远望去，时断流忍不住出声感叹：“这单柱塔便是氓城魔法学宫的得意之作，换做外人，恐怕多数都没那胆量在只有一根柱子承重的这么大的建筑里进出吧？”

突然，一个声音从三人背后响起。

“是啊！愚人自扰，智者独忧。这氓城魔法塔矗立在这里，本就象征着魔法的神奇与威严，当初设计这座塔的人，一定存了几分考较进学们的胆识的心思吧！”

三人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去，却见一个中等身材的爵弁男人。肤白生须，浓眉锐目，脸上颇现豪气，年岁约莫在二、三十之间，乍看下倒认不分明，浑身着一套黑白相间的长纱衫，脚下的皮靴上嵌着对称的蓝水晶。

他正负手直立在三人一米开外，显然是听到了时断流刚才的感叹。

“请问……阁下是？”

石梦冰当仁不让的前站半步。

“我本信国人，少年北渡，最近回了中洲，身无盘缠，却又不愿将些贵重之物典当，便打听来了这儿，试试能不能在这氓城魔法学宫挂几日闲职。”

这人倒真心风度翩翩，连没钱了要找工作都说得那么有气度。

——就在张美腹诽的时候，石梦冰却声含好奇：“这么说，你是一个法师？”

“应该不是吧……中洲诸国不是需要测试之后才承认那法师名位吗？我却没有那些经历。”男人轻轻摇头，“但多多少少，魔法学徒的位置，倒应能粗浅便得吧！”

这口气，连时断流都起了好奇心。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在下姓王，名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