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完命令，张美就拉着王艾达一起，由野上冴子安排，拣了就近的一处酒店，饱餐一顿，然后开房睡觉，养精蓄锐。

就像在中国时，张美嘴里说的是开一间双人房，但事实上，他并没有胆量和心情在这样的时候和王艾达滚床单儿。他只是穿着足够厚的内衣，和王艾达在同一张宽阔的床上，泾渭分明地隔开，睡觉。如果非要说他们俩有什么联系，也只是在被子下面彼此扣着的手指了。

“王姐姐，如果你理解我的目的，那最好不过；如果还不理解，暂时只能在执行中加深理解了。”闭上眼睛前，张美在手指上稍微指了点儿劲儿，偏头看了一眼王艾达的侧脸，“等离我发表演讲还有两小时，叫醒我。”

王艾达默默看着身边这个很快便陷入熟睡的男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也强迫自己尽快入睡了。

……

十个小时不算太久，当张美被王艾达叫醒时，另一个漂亮女人正坐在他的床沿。

“美树？”

没错，美树。在李香莹的话中，在东京突然爆发生化危机时，被海坊主、城市猎人等人用生命换得生存的女人。此刻，她一身墨绿迷彩服，荷枪实弹，戴着贝雷帽，也不知那一头长发是藏在帽子里，还是被干净利落地剪掉了。

“小美，听说你要香莹去送死？”

张美顿时脸色一囧：“你是听谁造的谣啊？”

“谣言，或者夸张，都不重要。”美树沉着脸，眼镜王蛇左轮手枪勾在右手里，微微律动着，“重要的是，你别让香莹去，该去的人是我！”

这下子，不仅张美无语了，连在一旁本来略显尴尬的王艾达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小美！海坊主那个骗子！他骗我说，要我突围去叫支援，结果我叫到支援，他却只留给我一具尸体！我恨那个假装视死如归的逞强笨蛋！”骂声中，美树滑下两行清泪，“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香莹还有大好的人生，不许你牺牲她的性命！有危险的任务，让我去！”

一边思考着，张美一边起床穿着外衣——张雪曾为他特制的蓝色作战服，已经在他理论上的昏迷期间里遗失了，现在，他用的是人民解放军的灰色迷彩服。直到穿戴完毕，他才开口说道：“既然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我和王姐姐会在酒店吃一顿饭，然后去警视厅总部。而你，请现在就去那里，传我命令，让在场的人立即吃饭，并准备准备好一天的干粮。顺便，如果在我到达之前，你能劝说李香莹把‘送死’的机会让给你，那我就成全你。”

美树望了张美一秒钟，然后立即站直了身子，握着手枪来了一个军礼：“遵命！”

看着她跑步出门离开，王艾达问道：“她是谁？”

“一个前雇佣兵，经营着一家咖啡厅。从前，她很喜欢撮合我和初恋女友早生贵子。如果没有生化危机的话……”张美淡淡回答着，略暧昧地瞧了王艾达一眼，“无可奈何花落去啊！”

“你会为了她而改变命令吗？”

“按常理来说，我在半天内听说了初恋女友的死讯，便能和你睡在一张床上——只要是和我过去的生活比较熟悉的人，见到这一幕，多少总会流露点儿什么情绪吧？结果，除了愤怒和死志，我难以从美树身上找出别的情绪。将不可愠而致战，我很担心她现在的稳定战斗力，但如果她真能说动香莹，我也不介意眼看着她求仁得仁。”看着王艾达翕动欲言的嘴唇，张美轻轻摇摇头，“毕竟，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死，就比活着容易多了。”

即使遭遇了突然的**，东京的酒店也有不错的餐饮。不过，关着门吃喝的张美，让王艾达把酒店送来的饭菜全倒进了垃圾桶，然后和她一起吃着从中国带来的压缩军粮。

“永远不要小看对手，特别是自己不甘作为棋子，而试图成为棋手的时候。阿莱克西亚·亚西福特是一个高智商的人，从她侵袭全球的步调和节奏来看，我们很难判断，她是否已经暗中污染了东京的饮食供应系统。”吃完擦嘴时，张美解释着，忍不住多调侃了一句，“况且，就个人口味来说，吃货帝国的压缩军粮，吃起来比精雕细琢的醋泡饭更对胃口。”

半小时后，似乎刻意拖拖拉拉的张美来到了东京警视厅总部入口，那里已经有一大群人等待着。第一个冲上来的，是美树，但在她开口说什么之前，张美已经看清了她身后的李香莹，以及李香莹清澈而坚定的眼神。

“机会我已经给过你了，但看起来你并没有把握住。”张美上前两步，将食指竖在美树唇前，微笑道，“那么，请你在接下来的24小时里，参与守卫警视厅总部的工作，你可以去一个叫秦暮歌的中国军人那里报到，就说是我的意思。如果他不信，你可以请冴子姐姐协调。去吧，不要在关键时刻因为一己之恨，而做出坑队友的事情。”

沉默了接近半分钟，美树起伏颤抖着身子，往警视厅里面去了。

张美继续向前走，伸手摸着静立的李香莹的头顶：“香莹，带我去见丽美吧！”说完，他偏头望向在不近不远的地方默默靠墙的鸣户龙次，大声说道，“鸣户，知道不怕死和视死如归的区别吗？”

“小美，我和我的弟兄，都是响当当的汉子，你尽管下令。”

“很好，麻烦你通知一下野上冴子，让她安排一组电视台的直播团队，在这里集合，准备全程跟随我。然后，你们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

在一处休息室里，张美见到了神崎丽美。这个小姑娘坐在椅子上，望着和张美联袂而来的王艾达，脸上写满了不爽。张美看在眼里，径直走上去，俯身一把将她抱住。

“告诉我，和美是死是活？你们究竟遭遇了什么？”

“……你到现在才问吗？不！你到现在还问吗？”神崎丽美突然使出浑身力气，一把推开张美，死死地瞪着他，“和美姐姐为了保护我，拼死带我到猫眼咖啡厅，但在路上，她已经被丧尸咬伤了手！她见到了那些被咬过的人，知道他们是怎么逐渐变成的丧尸的。她求美树给她一把只装了一颗子弹的上膛手枪！”神崎丽美伸手从椅子脚边的手提袋里拿出一本书，举在张美面前“她让我把这本书还给你，让我转告你，她不是大和抚子，只可惜没有早一点儿拥有李香莹那样的身手，做不到自己希望的抉择。她要你结束这一切，她说，你肯定可以做到……”

然而，就在张美伸手去接书的刹那，神崎丽美将书一把抱回了怀里！

“可是，发生这一切的时候，你在哪里？和美姐姐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等她都已经不在了，你回来了，带了一个女人回来了！”神崎丽美愤怒地呜咽着，“那天，在医院里，你对我们说，你要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这，就是你决定的结果？你个混蛋！”

神崎丽美扬手就是一耳光，清脆地扇中了张美，但她根本不去细看，反而抱着书，埋头继续哭泣。

王艾达继续尴尬着，她悄然退到了门口，微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张美同样沉默着，他轻轻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也许那里正泛着红红的五指印吧……他看着神崎丽美手里的书，毋庸置疑，一定是那本作为定情信物的《国富论》了。即便只能看到那书的边角，相原和美的音容笑貌，仿佛便窜进了他的脑海。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那个开学的日子，愚人节，也是自己的生日。那个鱼肚白的清晨，那个有人过往的校园。那个娇憨含羞的表情，那个吻。

那个沉默寡言而又思路广的相原和美……

然而，不久，相原和美的身影在张美的脑海中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巍峨的古代宫殿，两个对立的女人。

“刘文景已伏诛，渭阳君怀怨本是人之常情。若恨超入骨，超亦无言可对。”

紧接着，便是一声清脆的耳光，以及公孙超嘴角的血迹。

“现天下尚存西蜀刘季玉拒不奉诏。待吾讨之，渭阳君可再续怒火”——公孙超能够缓声说出这样的话，可自己呢？

面对着早已只顾着自己哭泣的神崎丽美，张美怎样也说不出类似的话来。

“好好保存它吧……直到你觉得我重新有资格……”

纠结了很久，张美只留下这么一句话没有结尾的话，便默默带着王艾达离开了休息室。

“……母亲啊！”

张美紧紧牵着王艾达的手，忍不住叹息了一句。那力道，握得王艾达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