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旗当然不会有什么责怪。

再者说，倘若是在几个月之前他得知的这个消息，那么洛旗应该会很在意，如鲠在喉。

然而现在，经过了一些起伏，事情也过去了一段时日，再提起来，却没有当时那么强烈的冲击了。

尽管如此，再看到有些颓然意外的沈教授以后，洛旗还是多少有点不自然。

那是在连成片的平矮房区，溪山营地要比想象之中冷清许多。

而沈教授呆着的那个房间对他也没有什么枷锁之类限制人身自由的东西，甚至他桌上还摆着一个老搪瓷茶缸，里面飘了几页茶叶。

洛旗不用看也知道，那一定是沈教授最喜欢的铁观音。

这个细节也让洛旗彻底明白，来到溪山营地，沈教授可绝对不是阶下囚的身份。

沈宗眠原本在接打电话，洛旗与陆如夜，带着张大年出现以后，他顿了顿才开口。

“洛旗，没想到，又见面了。”

洛旗摇了摇头：“我看，这是你早就预料到的事情吧。”

场面一时有点僵硬，天知道溪山营地是怎么想的，竟然旁边一个来打圆场的都没有，就让洛旗与沈宗眠直接见面了。

沈宗眠起身，他倒没有在意洛旗话里带刺，给陆如夜与洛旗，还包括张大年一一倒了杯茶水，沈宗眠温和道：“张大年会来这边，这是我事先安排好的事情，不是你们的话，三零零一或者一九七会将他带过来。”

回想一下，三零零一他们两个确实有使命在身，可洛旗忽然警惕道：“可你并没有对他们两个说明要做什么，如果出了什么差错，迈斯潮没散去，是不是它们就会入侵市区了？”

沈宗眠凝视了洛旗一眼，他转身朝张大年看了两眼，走近来拍打两下，道：“张大年？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吧，没想到你能接受这个身份。具体的事情，你可以和我这个有点愤怒的学生谈一谈，我的话，他可未必听得进去。”

张大年眨了眨眼，他乐不可支道：“哈哈，别说是他了，就连我都不怎么相信你呢，沈宗眠，你骗了我，当时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沈宗眠苦笑两声，他看了眼窗外那些随意在院落里种植，不修边幅的花草，道：“按照计划我会去找你，可谁知道这边忽然出了点意外，我被这边的人给强行带过来了，人家势力大，我惹不起，没办法嘛。”

这话说完，他就坐了回去。

而张大年考虑几秒，他对洛旗说道：“当时那种情况，就算我不发声，它们也最终会散去的。扇贝迈斯，这是你们，哦不，是咱们对那些虫子的称呼，别忘了，它们也是生物啊，只要是活物就都会趋利避害，先前是有我刻意引导它们，现在没了我，香云市的火力又那么猛，不用多久，它们就会自行溃散的。你们也见到了，几头癫狂者一起来，也不是香云市的对手……”

“但，还是有不少人死去了，他们本来不用死。就比如张大年，不是吗？”洛旗针锋相对道。

这里的张大年，并非是眼前的这个崭新的生物，而是指的是士兵张大年，如果不是沈宗眠恰好看中了他，他也不会沦落到被吞没意识占据躯壳的地步。

他本来不用死的。

也不仅仅只有张大年。

此时，在洛旗身前的张大年嘴巴努了努，最终没辩解什么，他站在了一边。

沈宗眠清了清嗓子，用更加温和的嗓音说道：“洛旗，既然咱们能在这溪山再度相逢，那我还是多给你解释一下吧。我们，现在需要明白的一点是，洛旗，你的立场在哪边？你自认为自己属于哪一部分？丑话说在前头，可能你最近接触的人和事让你觉得，好像普通人与迈斯人之间能够友好相处了，但那是你的错觉，就算有我和更多研究人员的努力，迈斯病毒被克服了一部分，可迈斯人对于最为多数的人类来说，依然是恶魔般的存在。”

他这是在逼迫洛旗选择自己的旗帜。

可洛旗并不愿意做出选择：“首先，我本来是人，我也没有选择成为迈斯人，现在我知道了，是你们让我成为迈斯人的。我这么说，也不意味着我中立，我并不愿意将界限划分的太清楚，这很难说清楚。”

“是啊，这也没错，道理是这个道理，就比如，我根本没办法把眼前的张大年分类。但实际操作上，我们还是需要分开来看待的不是吗，迈斯人有迈斯人的活动范围。”沈宗眠微颌下巴，他眼镜反射出半月形的光芒。

洛旗皱皱眉：“别说虚的了，你的解释呢？”

“身为士兵，保护他们背后的人民，这不错，很光荣。如果我没有催促，或许扇贝迈斯潮会迟一点到，但它总会到的。而且，这是一次敲打，香云市需要一次削弱，而北边的大人物无法直接插手香云市，它的内部自称一块铁桶，早就与北边分开了。”

陆如夜听到这里摇了摇头：“到头来，还是无趣的政治斗争吗，我还以为，是你有什么新发现了。”

“当然有新发现，最为重要的发现，不就是迈斯母虫是可以交流的吗？”沈宗眠隐隐又好像故意露出一丝自得。

“如何交流？”陆如夜理所当然地继续问道。

而沈宗眠点了点脑袋：“这事儿，你应该比较熟悉才对，陆姑娘，我掌握的能力并不太多，所以只能和那家伙勉强对话。哦，对了，洛旗，你说张大年他们几个的话，我确实对他们感到抱歉，但到了现在也未必就是坏事，起码张大年是永久的活了下来，他甚至成为了一个英雄。”

张大年吹了声口哨：“同意，洛旗也许你并不相信，我实话实说，如果在事先让我选择，我肯定不会与那家伙，也就是我自己融合，但这件事既然发生了，我到现在感觉还不错。”

洛旗只感到了一阵悲凉，毕竟，张大年已经完全失去了独立的自我，他现在的这番自证具体如何，没人能说的清楚。

一念及此，洛旗心灰意冷，没人在乎那些死去的人，事到如今，普通生命本身的价值，已经没有太平年代那么珍贵了。

沈宗眠推了推茶杯：“喝茶，这是我随身带着的，你从前不是很喜欢喝吗？”

洛旗望着那茶水，怔住了几秒，在凌空学院的一年半时间里，隔着防护服，沈教授确实泡了很多茶给他。

茶味依旧，却没有那时的甘醇了。

沈宗眠摘下眼镜，他怅然一声道：“你也别怪我，不光是香云市这回，就是很多决定，也不是能由我这样一个人做主的。包括，关于你的事情，洛旗。”

“什么？”洛旗手一抖，差点将茶杯摔碎。

而就在这时候，有人风一样闯了进来，瞪了沈宗眠一眼：“胡说什么，干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