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她也只是和丫鬟一样卑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嘲讽的话语从门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那是爹爹的正室,大夫人的声音。
云裳不敌对方的耻笑和强烈的恶意,只能呆立在门前。
那是她十岁时,刚从嘉州被接回都城家中不久后发生的事。
“竟然要她和我的孩子住在同一屋檐下,老爷实在太过分了,自己年轻时惹下的祸,竟然要我们帮忙收拾。”
“就是呀!”一群看起来像丫鬟的女子异口同声地附和。
“这点事还轮不到夫人烦心。”
“夫人生性善良,她居然早早就摆起云家大小姐的架子来,厚颜无耻的程度可不输给她娘呢!”
“听说她娘是在嘉州四处兜售茉莉花的女子,不过我看她卖的不只有花吧?她真的是老爷的骨肉吗?”
嘻嘻哈哈的笑声不断传来,其中还夹杂着其他兄弟姐妹的声音。
“娘、娘,我才不想和她住在一起呢!她竟然连吃饭的规矩都不懂。”
“要是有客人来访,不知有多丢人呐!那种人配做云家的千金吗?”
云裳的嘴唇颤抖不已。
现在正好是午膳时间,屋里的人明知道这个时段云裳会来到饭厅,还故意聊得那么大声。
云裳并不擅于应付别人的恶意相对,虽然她以前常常因为没有爹爹而被人在背地里指指点点,不过被身边的亲人说得这么难听还是头一回。
原来是这样呀,她也不是不能体会。
自从娘亲去世、自己被接回爹爹家以来,总觉得周遭人的态度及视线中都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尽管在表面上没有人刁难自己,不过原来别人背后都对自己抱持着恶意。
云裳因而离开门前,独自在庭院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并在池子边坐了下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终于哇地放声大哭。
她原本打算尽情哭过后,就收拾行囊回嘉州去的,不过转念一想,被别人惹得痛哭一顿就回家实在很不甘心,总该想个办法教训教训她们!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池子里正好有一直只青蛙跳出水面。
对了!就去抓一大堆青蛙,放到饭厅里吓吓他们吧~
在都城长大的大夫人和兄弟姐妹们看到青蛙在自己的食案上跳来跳去,肯定会吓得惨叫连连……
想到这里,她又哭了出来。
云裳才十岁,对于自己只能想出这么幼稚的报复方式感到可耻,于是孤零零地啜泣了好一阵子。
不久后,哭声变得更大了,没想到自己居然哭得这么大声,连云裳自己都感到难为情……
不,似乎不太对。
云裳抬起头来,张大眼睛向四处张望,原来大声哭叫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从不远处的亭子传过来的。
云裳歪着头朝亭子的方向走去,接着探头窥视,立即看见一张女子的脸。
云裳吓得几乎说不出话,对方也暂时止住哭泣、抬起头注视云裳。
略带茶色的浓密秀发上插着由红水晶雕琢的花簪,她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会弄脏那身嫩绿色衣裳,整个人坐在亭子的地板上哭泣。
被泪水濡湿的大眼睛流露出一抹忧愁,然而却是既澄澈又美丽,让云裳觉得自己应该开口说点什么。
“你为什么要哭呢?”
女子回答道:“因为太寂寞了。”
“怎么会寂寞呢?”
“因为我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
女子的泪水又涓涓落下,不知为何,云裳竟然慌了。
“我、我来帮你找吧。”
女子讶异地抬头看着云裳,纤长的睫毛眨了两下,然后缓缓起身。
发簪不断晃动,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
建国六百多年以来,都城一直是这个辽阔帝国的中心,并且持续不断地向外发展、维持繁荣。
棋盘状的都城是经年累月、依据风水八卦建造而成的大工程,道路纵向十四条,横向十二条,东西南北门的位置和数目也一样。
日暮时分,黄色的脊瓦在夕阳的照射下闪耀着金黄色光芒。
从南面朱雀门前的广场上眺望城内,可以看到栉比鳞次的屋檐,仿佛是金黄色的波浪般蔓延开来。
道路又深又长,笼罩远处的淡淡薄雾正好与北方高耸的白苑山巧妙地融合为一体,形成唯美的色调。
城内共分为皇帝与百官上朝议事的皇城,以及皇帝的私人空间,皇宫。
在皇宫之中,皇帝的宫殿为吟冬宫,皇后的宫殿为吟秋宫,而皇子们居住的宫殿则为吟夏宫。
至于所谓的吟春宫就是天子的后宫。
这个春天,云裳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踏入皇宫。
从漆成朱红色的廊柱之间可以清楚看到花团锦簇、广无边际的御花园,云裳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在绵延的回廊上,在她惊叹着御花园之美时不小心看得太出神,结果绊倒了裙摆,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走在前头带路的宦官突然转过身来,云裳望着对方害羞一笑,“皇宫实在是太漂亮了,害我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宦官的眉头连动都没有动,只是默不作声地把手伸向云裳。
云裳一面致谢,一面搭着对方的手站了起来。
他的手冰冷得令人不禁打个寒颤,和他那过于冷淡的面孔非常相称。
这名太监好像叫做李圃。
他的眼睛又细又长,就像一笔画出来似地,他还有着光滑白皙的皮肤、薄薄的嘴唇,身材虽然高挑却很瘦长,看起来既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对宦官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才会这么想?
古时候,成为宦官较多的情况是对犯人的一种惩罚,但是到了现在,听说大多数的宦官都是自愿入宫的。
在武国,除了参加科举当官之外,成为宦官也是另一种出人头地的途径。
因为宦官负责照顾皇帝或皇后的起居,并且在吟春宫服侍众多嫔妃,要说他们是最接近权利中枢的一群人也不为过。
一旦受到朝廷内位高权重的官吏或嫔妃、乃至天子本人宠信,就有可能轻易地获取庞大的财富和权势。
假使云裳没有记错的话,穿着深紫色衣服的宦官是高品,穿着红色衣服的则是低品。
现在走在自己前头的李圃身上穿的正是深紫色的衣袍,头上戴着襥头,腰间系着绣了孔雀图案的腰带,脚上则穿着黑色皮革制成的鞋子。
他们只在刚见面的时候交谈过几句,在那之后李圃就一直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