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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便吹散眉间一点春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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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孰城,龙山南指,牛渚北临,扼大江津要,守崇山险峻,自古就是金陵的第一道屏障。而秦淮河与虎渡河至此汇入大江主流,所以姑孰城水路四通八达,城内商贾云集,俨然是金陵城南第一等繁华富贵大集市。

金陵距离姑孰,陆上路程不过二百来里,快马驶来不过两三个时辰便可到达。但水路七弯八拐,迂回曲折,再者又是逆流而上,却得需要一日一夜,方可从容抵达。

晁错要送段新眉小郡主出金陵而南下南梁,但其时金陵城十二道城门已为城门侯统领甘卓所封,他只得选择从水路遁出金陵城。而改道大江,再顺流南下,则非得行至姑孰城不可。

所以,姑孰城于黑道枭雄晁错心底,乃是至关重要的第一等要害之地。他野心勃勃,意欲经略金陵城的地下秩序,第一站便选在姑孰城里设立了一处分舵,盖因姑孰城进可攻退可守,虎视金陵而又扼守江河水道,至不济亦有处退身之路。

燕然二人狙杀孙伯震后,便快马轻骑直入英仙镇,再取道驿站一路南下,清晨时分便已抵达姑孰城外。

正值梅雨时节,飞叶落花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姑孰城藏身在一片烟雨之中,凄美得令人心碎。二人均未着雨具,浑身上下淋得仿似落汤鸡一般,便是连那两匹千里名驹,亦是疲累得有气无力。

二人俱是官宦子弟,素日里养尊处优之余,何曾受过这般雨淋之苦?眼看着这雨淋淋沥沥一直下个不停,便是冷酷倨傲的雷,亦觉得疲苦不堪。

燕然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皱着眉,抱怨道:“雷少爷,你估摸着他们的船儿,大约什么时候能到?”

雷昨晚骤遭十天大王的夹击,重伤之余未免心怀激荡,无形之中言语便也多了一些。但经过燕然不计前嫌地输入真气疗伤后,伤势痊愈了大半,此刻业已恢复成那个沉默寡言的雷。

雷想了想,答道:“风雨交加,最快也得下午或是晚上。”燕然无奈地回道:“那还等什么?雷少爷,你可是江南的地头蛇,赶紧安排个地儿歇息歇息呗,别整春江花月楼那调调,有壶好酒暖暖身,有桶热水泡泡澡,如此就好……”

雷有些啼笑皆非,摇头叹道:“燕五公子果真性情中人,既然你是公孙大小姐的朋友,那咱们就去此地的春江花月楼便是了!”燕然愕然回头,却听到雷继续说道:“长乐帮分舵、福远船码头,离那楼儿都不过一箭之地,个中意味,不言而喻吧……”

天刚拂晓,阴雨绵绵,寻常人家正是好梦正酣之时,姑孰城春江花月楼的大掌柜萧东梧却已是穿戴整齐,楼上楼下忙前忙后地指挥着楼里伙计,穿梭不停地来回张罗着热水、美酒与佳肴。

如此阴冷如此萧索的一个清晨,萧东梧自然很不愿离开他那新纳小妾的温暖被窝,但是他亦无可奈何。因为大清早就有两名男子将那楼里大门敲得震天巨响,以至于他很是怀疑,倘若不是他及时下楼去开了大门,那两名男子没准会直接拆了那扇大门,再贸然一头地闯将进来!

当是时,萧东梧正待呵斥几句,却见那名冷酷阴郁的黑衣男子眼光一扫,他只觉得浑身一阵战栗,愣是讪讪地将脱口欲出的骂辞又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那名身着青衫的年轻人倒是笑容可掬,虽然衣衫尽湿,发鬓凌乱,但那出自内心的纯真笑容仍是让人觉得他和善可亲。青衫男子进门便往他手里塞了一锭约摸十两上下的纹银,乐呵呵着喝道:“最好的上房,最烈的美酒,再给本公子赶紧置办一桌席面,绝计不能少新鲜鱼汤一锅!再预备两大桶热汤,咱兄弟二人希望能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

萧东梧不免有些瞠目结舌,几次欲言又止,却听到这青衫男子又继续说道:“不得多问,不得啰嗦,半个时辰之内你能安排好这些事宜,本公子再奉送纹银一百两以示谢过!倘若你有哪桩事不能如我所愿,那么一桩事你就反赔我纹银一百两!你可明白?”

萧东梧不免有些头大如斗,继而恼羞成怒,青衫男子似是看出他的不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说道:“院子里有两匹马,仔细着喂养好,莫不可折了它们的草料!再给我兄弟二人去各备一身衣裳,要城里最好的裁缝最好的布料!嗯,暂且就这些,你赶紧去办吧。”

萧东梧恍惚间有些晕头转向,终于还是鼓起勇气低声问道:“敢问公子贵姓?”青衫男子轻轻一拍自己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在下西凉燕然,叨扰了!”

人的名树的影,区区一百两纹银如何能入春江花月楼大掌柜萧东梧的法眼?但是“燕然”二字冷不防地传入他耳中,顿时令他“虎躯一震”,进而愕然失色。

若问近日江湖风头最劲的人物,初入金陵的燕然无疑正在其中!喋血万松楼、恶战侯监集、夜惊紫竹林、惊魂承德道,更有甚者,他冲冠一怒为红颜,与那公孙大小姐一道愣是挑了长乐帮晁错的老巢!

再说了,那公孙大小姐可正是萧东梧的大东家,她大小姐都对面前的这位年轻公子青眼有加,甚至不惜以身试险,陪他一道大闹隐贤山庄,试问这等矫矫不群的超卓人物,怎不令萧大掌柜暗骂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所幸两位公子气魄惊人,重压之下自己并未作出什么不甚得体的举动,否则纵是万死也不得辞其疚了。一念至此,萧东梧长揖一礼,恭恭敬敬地回道:“原来是燕五公子!今日得睹尊颜,萧某受宠若惊!快请上楼,北楼尚余天字一号房一间,两位公子直管歇息!”

燕然二人随着他抬步径上二楼,昂然迈入一间华丽至极的厢房,但见内里厅堂甚阔,一东一西各有一张雕花熏香木床,铺盖行李一应俱全,整洁干净。燕然见那房内一案一几、一花一草、一书一画无不井然有序,暗合天理,顿时喜不自禁,欢声说道:“就是这一间了!”

萧东梧甚是高兴,恭声寒暄几句后,便急匆匆地去唤醒楼里伙计,安排燕然所说事宜。不多时,便有几名伙计气喘吁吁地抬来两大桶热水,恭请二人洗浴,其中有个口齿伶俐的小二恭声说道:“两位公子先请沐浴,大掌柜已亲自赶往城西王记绸缎庄,为两位公子挑选合身衣裳,必定让两位公子宾至如归的!”

燕然哈哈大笑,向雷又讨了一块碎银,随手丢给了那名伙计,笑道:“几位哥儿闲暇时候去喝酒耍乐,千万记得,不醉不归!哈哈哈……”

二人随即关上房门,除去湿衫,各寻过一个木桶,施施然地纵身入内,直烫得二人全身上下,八万四千毛孔无不舒舒坦坦。

雷惬意地闭目养神,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燕然几次意欲搭讪,他却是懒得理会,待得燕然抱怨连连后,他才勉强回个只言片语。又过了一会,萧大掌柜令人送来了两件衣裳,仍是一件黑袍,一件青衫。

二人兴尽而起,各自换上新衣,顿时一扫颓态,光彩照人!但见燕然清新俊逸、磊落不羁;雷神明爽俊、傲睨无匹。相较之下,还是雷的相貌更胜一筹,但男子汉比的是学识才干与性情武功,否则纵然貌比潘安,亦难以安邦定国,做一世豪雄!

酒,是陈年好酒!鱼,是大江刀鱼!

对两名已经饿得心慌的年轻男子来说,这美酒也实在太陈了一点,这刀鱼也未免太鲜了一点。纵使燕然心底牵挂着段新眉,未免有些患得患失,但他向来豁达爽朗,这一桌席面又甚合他的心意,便也是吃得心满意足。

茶余饭后,楼外仍是风雨飘摇,二人便留在房里歇息。雷孤身立在窗前,落寞地听着漫天飘舞的细雨。

天色阴沉,红烛摇晃,忽有耀眼亮光一闪而过,转瞬后,天际便落下了一声晴天霹雳般地惊雷!燕然一惊,倏地从床上跃起,喃喃自语道:“好一声响雷!”

雷向他招招手,待他走上前后,便轻轻推开了木窗。但见窗外细雨如注,亭台楼阁不胜其数,尽皆黯然朦胧在烟雨之中。

雷伸手指着前方一片院落,冷声说道:“那便是长乐帮于此地的分舵,别名隐龙小筑!舵主便是离别钩杨铮,手底下功夫据说相当不错,应是真武境高手。”

燕然握紧拳头,洒然笑道:“真武又如何?能强过十天大王?能强过降魔胜使?更别说般若寺的红日法王了!”

雷再指北边辽阔大江岸边的一处码头,道:“那便是福远码头,但凡金陵过往船只,均是停泊在此码头!”

燕然极目远眺,只见江面烟波浩渺,船只鳞次栉比地隐没烟雾之中,忽然想到,便是此刻段新眉悄然出现在江面某艘舟船之上,亦是朦朦胧胧瞧不清楚。

心底没来由地一酸,黯然想起了高老将军临终时的遗愿,全大叔临别时的托付,心情霎时变得懊丧悔恨不已,喃喃自责道:“眉眉,都是我的错……”

烟雨蒙蒙,浑不知她将从何方而来,也不知她将从何方而去,窗外江风似刀,渐渐吹皱了燕然的眉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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