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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山不厌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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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下的柳浦城,宛若一位野性难驯的妖娆少女,秀色可餐,如梦如幻,引人遐思之余却也是暗藏杀机,唯恐一不小心便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就此沉沦不醒。

柳浦城是雁荡山下数一数二的风流富贵之地,皆因此城是这方圆数百里的唯一出海港口,所以此地过往商贾犹如过江之鲫,以海谋生的艄公水手更是比比皆是。经年累月,柳浦城愈发华盖云集、车水马龙,俨然东海之滨一等一的纸醉金迷之所了。

柳浦城不大,形如新月,沿海而兴,犹以城北城南临海处,最是簇锦团花!城楼却在拦腰处,高高矗立着一座气势磅礴的牌坊,上书“柳浦城”三个镶金大字!穿过牌坊,青石为径,则是文人墨客、官宦商贾趋之若鹜的九里长街。长街两侧店铺林立,热闹非凡。青楼赌坊、酒楼客栈、茶社药堂、绫罗绸缎,各色商铺鳞次栉比,各色人等熙熙攘攘,真正是火树银花不夜天,暖风熏得游人醉了!

城北多酒楼,城南出青楼。沿九里长街一路向北,倚山临海最幽处,赫然耸立着一座高楼,正是柳浦城最顶儿尖儿的酒楼~骑鲸跨海楼!此楼高三层,雕栏玉砌,美轮美奂。楼前伫立一座巨鲸搏浪遨游的铜像,鬼斧神工,极具张力,仿似那怒海惊涛中的巨鲸,呼之欲出。

燕然正一脸落寞地倚在三楼护栏旁,目光呆滞地俯瞰着楼下的芸芸众生,颇有些意兴阑珊的味道。

正值晚宴时分,酒楼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酒楼伙计们个个都是汗流浃背,马不停蹄地穿梭在各雅座、包厅和大堂的餐桌之间,流水般地呈上一盘盘美味佳肴,以供食客们大快朵颐。

谢愁飞早已是酩酊大醉,伏在酒桌上鼾声雷动。而燕然却是越喝越有兴致,只不过谢愁飞喝酒实在上不得台面,他倒是有些怀念起出梅三观里的列不四来。

他们二人从雁荡灵甑峰出山后,便依着谢愁飞的主意,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这座小城,屈指算来,已是过去了五、六天光景。

柳浦城虽是这东南沿海名声最卓著的天然海港,可是二人一路沿途遍访,竟无一人知晓那东海离魂岛的具体方位。偶有几人听说过离魂岛名,都道那处海域终年乌云盖顶,风暴连连,海面下又是暗流涌动,礁石嶙峋,着实是一处凶险无匹的魔鬼禁区,等闲船只,谁敢上前去瞧得分明?

二人许以重金,欲雇请海船扬帆出海,可是两大码头的大小船只,听说二人目的之地是那片魔鬼海域中的离魂岛,应者更是寥寥无几。二人追得急了,才有不厌其烦者坦言道,那片海域远离大陆,地处琉球与扶桑之间,海情错综复杂,常年狂风肆虐,最是凶险不过。

但最可怖的,却并非海情难测,而是那片海域里海盗猖獗,倭寇横行。每年自柳浦往来琉球、扶桑的两条航线,十停商船中总会因为海盗、倭寇的烧杀掳掠而至少折损三停!此去离魂岛,恰恰正是海盗、倭寇最为狷狂的航线,试问又有几人为了些许银子,而无端赔上自己性命?更何况那离魂岛虚无缥缈,并无一人能说得清楚具体方位。

如此过了几日,仍是寻不到出海船只,燕然心情渐渐暴躁起来,每日里买醉之余,便是不住地挖苦埋怨着谢愁飞。毕竟当日在灵甑峰三绝宫前,谢愁飞确实也曾夸下海口,吹嘘他在东海一带无所不能,绝非浪得虚名之辈,旁人若想在茫茫大海中寻到离魂岛,舍他其谁?

每当燕然喋喋不休地抱怨他时,谢愁飞也不搭言,更不反驳,只是表情忧郁地喝着闷酒,很快便干净利索地将自己醉死过去,正所谓举杯消愁愁更愁,他的满腔忧愁固然挥之不去,但至少不再受燕然唠叨之罪,也算是另一种解脱了。

这一日两人又四处问询了大半日,仍是一无所获,沮丧之余,两人只得游荡到骑鲸跨海楼来买醉。酒过三巡,燕然又开始老调重弹,没口子地讥笑谢愁飞大吹法螺,堂堂雁荡谢大公子,竟是空口说白话,牛皮吹得梆梆响的无能之辈。终于将谢愁飞惹得急了,拍案斥道:“但凭你一个人一匹马,你就能寻到那离魂岛?别说我埋汰你,你便是连柳浦城都不知道在哪里,你又如何出得了这茫茫大海?”

燕然反驳道:“我虽然不知道柳浦城在哪里,难道我就不晓得去问?还非得恭请您谢大公子带路,我才能来到这破海港里?”谢愁飞为之语塞,讪讪道:“这几日来我不是陪着你四处奔走么,就是那片海域过于骇人听闻,寻不着船家载我们去罢了。”

燕然讥笑道:“堂堂谢大公子也没辙?牛皮吹得震天响,到头来连艘船儿都雇佣不到,哼!”谢愁飞耷拉着头,小声嘟囔道:“许久没来柳浦城,我那几名兄弟应是出了海,否则哪会雇不到船?不然你就是想去扶桑,我都可以安排送你去!”

燕然冷笑道:“只怕未必,你哭着喊着要随我下山,仅仅就是为了陪我去离魂岛?我就纳闷了,您谢大公子怎么就这么义薄云天呢?”谢愁飞怒道:“你说得没错,本公子就是无颜再呆在灵甑峰,这才借你这个由头下山来,怎么着吧?大不了我帮你寻到船儿后,咱俩一拍两散各走各路。”

燕然也知他心底难过,糊里糊涂地被人算计,莫名其妙地招惹强敌,最心爱的女人却是居心叵测,玩弄他于股掌之间。而他最不能原谅他自己的,应该便是亲手纵火焚毁了三绝宫,那可是雁荡剑派的无上圣地。

于是燕然拍拍他的肩膀,两人又推杯换盏地痛饮了起来,不多时,谢愁飞轰然醉倒,燕然顿觉独饮无味,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踱步到栏杆边,百无聊赖地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来往人群。

正烦恼间,忽听到隔壁厢房传来一阵推推搡搡的声音,有人大声喝道:“兀那道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说道,有人自会来结你酒钱,今天已是第七天了,你说的人呢?”

一把沙哑刺耳的声音不耐烦地回道:“催什么催,老子莫非还差了这些许酒钱!你且再给老子上坛柳叶青来,算算日子,那小子爬也该爬到这里啦!”

燕然一听,满心欢喜,知是列不四来了,却猜不出他怎会来到此地,忙高声呼道:“不四道长,可是你么?快快过来,跟我一起喝酒!”只听得隔壁厢房里噼里啪啦一通乱响,随即便有几名伙计鼻青脸肿地给人摔了出来,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下了楼去。

一名青衣道士摇头晃脑地从厢房里窜了出来,见到燕然,眉头一皱,喝道:“你这小子真正蠢笨如驴,老子在这里候了你七日,嘴里都淡出鸟来,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你!”

燕然哈哈笑道:“前几日误入雁荡山,耽误了些时候,咦,我也是前几日便到了柳浦城,倒也没见着你!”列不四脸色一沉,斥道:“老子寻思着,似你这等贪杯好酒之人,到柳浦了第一站定是这骑鲸跨海楼,哪料得你,今日才来!”燕然挠挠头发,悻悻道:“休拿你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我有多少大事要办,岂可无谓地荒废光阴。”

两人正说得高兴,忽然楼梯间传来一阵凌乱无章的脚步声,不多时,一条身高七尺的彪形大汉,便在酒楼众伙计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上楼来!

列不四登时起身缩在燕然背后,随手拎过燕然手里的小小酒瓶儿,也不看来人,自顾自地连喝几杯。魁梧汉子不屑地哼了一声,瓮声问道:“究竟是谁?竟然敢在骑鲸跨海楼吃霸王餐?”一名酒楼伙计指着列不四,咬牙切齿地喝道:“就是那个邋里邋遢的臭道士,在这里连着喝了七天酒,分文未结不说,刚才还对我们拳打脚踢!”

燕然颇感尴尬,好在雷分手时倒送了他不少银两,忙取出一张百两银两,上前递给那名伙计,道:“误会,误会,他的酒钱我这就帮他结了。”那伙计瞥了一眼银票,冷笑道:“这位公子,你可知道他欠了多少酒钱么?这点银子可是不够!”

燕然讶道:“那他总共欠你多少银两?我取给你便是!”那伙计狠狠地瞪了列不四一眼,列不四却是怡然自得地在一边喝酒。只听得那伙计摇头晃脑地说道:“公子,敢问他与您是甚交情?可别平白做了冤大头了。”

燕然道:“但说无妨。”那伙计才道:“他喝的可是本楼最极品的柳叶青,一角酒需纹银六两,他每日差不多三斤的量,也就是十五角酒,合纹银九十两。他在本楼已盘桓七日,这么算下来,酒钱共是纹银六百三十两!再加上每日里的各色菜肴以及过夜房资,公子,零头我做主就帮您抹去了,一起便算您纹银九百两,您看如何?”

那伙计口齿伶俐,说的是头头是道,令人无从驳之。但既然列不四依旧面无表情,置之不理,而燕然原本富家子弟,又岂会将这点小钱放在眼里?

燕然取出随身钱袋,数出九张百两银票,连同方才一张,一同交与了那伙计,笑道:“他的账我可是替他结清了,休要再来纠缠不清,多出的一百两,各位去置办些酒菜,权当给各位压惊了。他性子古怪暴躁,先前得罪之处还望各位切莫放在心上。”

那伙计接了银票,唱了声喏,便欢天喜地地领着众人下了楼。燕然笑笑,正待去问询列不四,却听到窗旁有一位白衣人悠然说道:“道士粗鄙,公子多金,原来这世上的银钱,竟是赚得如此轻易!”声音清雅悦耳,甚是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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