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北归心里好奇，却又不敢直接问，静静等着。小卓子擦了一把鼻涕，道：“我不愿意，他就打我，拧我，拧得全身没一块儿好地方了！”

云北归骂道：“真不是个玩意！大男人拧人干什么玩意！哦，他不是男人！”继而想起这小卓子连同他“李彦”，都不是男人了。

小卓子也不在意，抽抽噎噎道：“从了他之后，他才把我从光干最苦最累活计的都知监调了出来……”云北归盼着他把“从了”的过程讲清楚，可是……

小卓子继续道：“儿子在几个地方兜兜转转，满想着以后不用伺候这王八蛋，可是他在宫里几十年，除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就是他官儿最大，他养的儿子亲信一大堆，儿子我去了哪儿都被欺负……但是儿子就从过他一回，后来不管再苦再难，儿子都没去过他寝室，后来进宫的小孩子多了，他也就不再只盯着我一人了，儿子在宫里的日子才好过些，不过，只要遇上他，儿子还是躲着远远的，他也没少给儿子小鞋穿！”

云北归叹口气道：“怪不得咱家一说要办他，你那么积极！”小卓子磕头道：“恨他是一个，再一个就是儿子跟了您，情愿上刀山下油锅，万死不辞！”

云北归在大通桥混了二十年，这些话听得多了，并不在意，心里还是想听小卓子是怎么“伺候”柴俊平的，便冷笑道：“除了柴俊平你还伺候过谁？叫过谁干爹？啊？”

小卓子抬起头，眼里的泪兀自打转，嗫喏道：“干爹，您，您……”云北归于心不忍，只好道：“算了算了，不想说算了！”

小卓子却道：“干爹您有所不知，这后宫‘对食儿’啊‘男宠’啊什么的早已有之，不过有的人脸皮恁厚，没皮没脸，也就不把这个当回事，有的人可就，可就受不了了……”云北归道：“怎么受不了？”

小卓子低了头，半天才道：“我记得那天夜里下着小雨，我在都知监干完活，急急忙忙去了那王八蛋寝室，他，他一见我，笑得……笑得比哭还难看，咧着大嘴，一个劲儿非要……非要给我点心吃，还摸’我的手，我不吃点心，还躲着他，他就不高兴，甩脸子，说我不听话，让我滚，我就说不是让我过来干活吗，他说‘干活’就是让我过来陪他，我早听人说过他好这个，吓得我几乎不能动弹，他过来抱我一下，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后来……”

小卓子抽抽噎噎说完了，低着头不再说话。云北归听得津津有味，刚想喊好，却想起来这里不是在北平听评书，而这小卓子说的也都是自己的亲身经历的噩梦，马上改口道：“真是……真是太可恨啦！”见小卓子还是低着头不吭声，只好道：“小卓子，你放心，你既然能把这些事说给干爹听，就说明你小子信得过干爹，干爹一定亏不了你！”

小卓子重重磕一个头，道：“干爹，您跟以前还是不一样了，儿子以后跟定您，为您做牛做马啥都行！”

云北归一惊，知道自己戏又演过了，清清嗓子道：“好，咱家知道了！还有，那个秦淮坊的老’鸨伙计都安排妥当了？”小卓子道：“干爹您放心，都安排好了，塞给老’鸨不少银子，又带人连吓唬带威胁，她以后一个屁不敢乱放，不过……”

云北归一愣，道：“不过啥？”小卓子嗫喏道：“别的都办妥了，就是上回进宫来的那个伙计没找见，老’鸨子也说有几天没看见他了，说让干爹放心，那伙计的银子回来就给他，也会封好他的嘴。”

云北归忽然想起，上次在御前对质，这伙计从自己身边经过，身上的味道好像在哪儿闻过，自己名叫狗剩儿，又属狗，长着一只狗鼻子，闻过的味道一般都不会忘。他在秦淮坊第一次见这伙计，就闻出他身上有怪味，有点香，却又有点酸腥味，起初他以为这伙计在ji院干活，沾了姑娘的味道而已，所以并未在意，但是后来又几次闻见，不禁起了疑心。忽然，心念电转，他猛地想起来，对了！是哪个老和尚，少林寺方丈空见神僧！在他身上也闻到了这股味道！

云北归心里盘算，捉摸不透，一个是秦淮坊的伙计，一个是得道高僧，身上的味道怎么会这么像、甚至是一样！

小卓子站起身，为云北归续了一杯茶，低声道：“干爹叫儿子来，就是为这事吗？云北归还没回过神来，嘴里喃喃道：“不对啊，不对啊……”

小卓子试探道：“干爹，什么不对？儿子说的不对吗？”云北归想不明白，只得先放下这个念头，喝了一口茶，旋即瞥见茶几上压着的那张字条，心里骂自己道：“狗’日的，光顾着听故事，差点忘了正事！”嘴上道：“小卓子，是这样，虽然太’祖有祖训，不让咱太监读书认字，可是有些人，比如你吧，入宫前就上过学，认得字，我跟皇上提过，这些也是好事，可以用起来，皇上一个人看不了那么多大官的奏折啦，告状信啦，像你这样的人，以后也可以帮着看一些。”

小卓子喜道：“真的？干爹，帮着看奏折，这可是司礼监最了不起的差使了！”

云北归心里憋着笑，道：“我吧，虽然当着掌印太监，可是大字不识几个，以后得多用用人。”

小卓子自告奋勇，道：“干爹，儿子以后帮您看！”云北归笑道：“自然你是第一份，可是皇上说了，不能让一个太监看这么些奏折，要多找些识字的太监，为了防止什么‘宦官干什么’……”

小卓子接口道：“是‘宦官干政’。干爹，您放心，儿子这就给您找人去！”

不大工夫，小卓子带着几十个太监跪在大厅内，听候云北归使唤。云北归坐在椅子上，尖着嗓子道：“猴崽子们，今儿要你们过来干嘛，小卓子也都跟你们说了，这都是皇上交办的秘密差事，出去了谁敢说出半个字，咱家就扒了他的皮！”

众太监诺诺答应，都说出去不敢乱说。云北归道：“今儿算是个考试，看看你们谁是真认字，谁是装大尾巴狼！一会儿我到内厅，你们一个个进来……”

云北归坐在内厅，等着小太监进来。他早将那张字条撕成好几块，一块纸一个字。进来一个太监，他就给他看一个字。很快，那些字他都知道了，在他脑子里来回排了几遍，终于知道了：“丑时到建初寺一见。”

所以，等到皇上睡着了，云北归这才悄悄出了宫，直奔建初寺而来。他跃上大树，观察一会儿，不见异常，便轻轻落在屋顶上，然后轻轻落在院内，心里暗自得意，轻功如此了得，估计师父见了也会大为高兴……

忽然，四周火把亮起，照得大院犹如白昼！云北归急切中抬头，看见大院四周房上房下站满了人。他心里骂道：“坏菜了！着了道了！”心里仍是不解，这陈’瑛为何一反常态要抓自己？难道他们以为老子真的投靠了小皇上不成？

云北归刚要喝问，忽然意识到现在“李彦”的身份不能暴露，于是不再尖着嗓子，大喝道：“上排琴过来打个秋风，拿这些亮子干啥（我进来顺手拿个东西，你们打这么多火把干什么）？”他在北平通惠河畔混迹二十年，这些江湖切口张口就来。

从堂屋走出一个人来，其余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过道。云北归迎着火光，看清楚来人那里是什么陈’瑛，而是——成风！

成风哈哈笑道：“李彦，等你多时了！”

云北归心念电转，猛地意识到，燕王和陈’瑛都知道他狗剩儿大字不识，怎么可能会让人传给他一张字条！而且夹带字条本就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以陈’瑛的行事作风，怎么可能这么蠢！唉，是自己太蠢了，这么简单的把戏居然没有看穿！

成风笑道：“李彦，明人不说暗话，摘了面罩吧！热不热啊！”

云北归粗着嗓子笑道：“那个里延外延，排琴莫不是合子上的朋友，一碗水端来一起喝么（兄弟是不是也是道上混的，想要过来分一分财物）？”

成风冷笑道：“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我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李彦！”

云北归一惊，却不知道这是福是祸。成风接着道：“十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武林大会，你我还都是小字辈，自然不能代表各自门派上台比武，可是武当马建成道长、还有……还有少林寺方丈都说，你我二人乃是各自门派年轻人中的佼佼者，这些，难道李公公都忘了？”

云北归流氓本性上来，抓住话头骂道：“你他娘的一会儿说我不是李彦，一会儿又说我是李彦，你一个大和尚说话有准儿没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