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北归直起身，道：“奴才在北平公干一年多，皇上也都知道。”皇上不置可否，眼睛盯着他。李彦继续道：“奴才在北平为了看住燕王，确实结交了三教九流不少江湖人士，特别是北平通惠河附近豪客大都被奴才收买……”方孝孺打断道：“这些与此何干？”

云北归解释道：“这些豪客路子广，消息灵，燕王府一有风吹草动，奴才也就很快有了消息。”方孝孺不以为然，道：“鸡鸣狗盗之辈，不足为道。”

云北归向皇上一磕头，道：“方大人博学大儒，自然不屑于结交这些人，可是奴才大字不识，也只能如此……”皇上脸色和缓些，道：“别说这个了，说说这几天你的行踪。”

云北归道：“是，奴才前几天去五龙桥去见一个书生，他说有重大消息报告……”皇上问道：“这书生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

云北归早有准备，眼睛不眨，直愣愣地道：“这书生乃是北平人氏，父亲好像是一个货栈老板，家里有点钱，这书生也没考上官儿，却最爱去什么青’楼ji院。”

皇上冷冷盯着云北归道：“怎么又扯到青’楼了？”云北归道：“奴才从未去过什么青’楼ji院，奴才净了身，去了，去了也没用……”众人低声哄笑，气氛有所缓和。

柴俊平却道：“你胡说！小太监明明说看见你去了秦淮坊，还点名要了头牌范丽华！”众人一惊，屋子里顿时静得吓人。

方孝孺冷冷道：“深宫太监私自出宫本就坏了规矩，居然还去了风化场所，你还有何话讲？！”

云北归心里笃定，却显得极为害怕，抬头看一眼皇上。皇上眼神如刀，盯着他道：“李彦，说实话，有一句说的不对，朕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死！”

柴俊平洋洋得意，凑趣道：“是，奴才这就……”皇上怒斥道：“有你什么事？掌嘴！”柴俊平吓得赶紧闭了嘴，低头开始掌嘴。

云北归道：“奴才虽然半路进宫，却也知道宫里规矩，奴才从未去过什么秦淮坊，奴才倒是听下面人说柴公公倒是去过几次……”正在掌嘴的柴俊平听了，立即扭过头喝道：“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云北归不慌不忙道：“奴才有人证。柴俊平急忙道：“皇上，您别听他胡说八道，他是狗急了跳墙，死到临头乱咬人啊！”皇上道：“李彦，你的人证呢？”

云北归道：“奴才早就知道，奴才进宫时间不长，承蒙先皇和皇上提拔做了掌印太监，柴俊平恨透了奴才，所以时时处处要与奴才作对，奴才也是不得已，才派人跟踪柴公公……”皇上不耐烦，道：“传你的人证！”

李彦让门口太监传了小卓子觐见。小卓子向皇上行礼，道：“回皇上，奴才受李公公差遣，跟着柴公公出了几次宫，柴公公大都是去西郊一个老‘对食儿’家里……”柴俊平脸色铁青，却不敢再说。

皇上问道：“去了‘对食儿’家里？”小卓子道：“宫里太监宫女大都离家在外，难免寂寞，就……结伴安慰，寻求寄托罢了……”方孝孺喝道：“住口，御驾面前，竟敢口出这等龌龊之言！还不掌嘴！”

小卓子依言开始掌嘴。皇上顿一顿，道：“好了，你说柴俊平去了‘对食儿’家，这么说他并没去秦淮坊了？”小卓子道：“只有一次，柴公公去了秦淮坊，但是奴才胆子小，真的没进去。”

皇上看向嘴巴已经肿得像香肠的柴俊平，道：“小卓子胆子小，你柴公公胆子却大是吧？”柴俊平又急又气，浑身直哆嗦，结结巴巴道：“皇上，奴才对天发誓，奴才真的没去过什么秦淮坊，倒是派人……”

皇上怒斥道：“你还派人！派什么人！”柴俊平伏在地上，道：“奴才就是派人跟踪李彦，去了秦淮坊……”

皇上冷笑道：“一会儿说去过，一会儿又说没去过，你这奴才倒是狡猾得紧！”

黄子澄出来道：“皇上，这柴俊平固然可恶，但他所言应是派人去过秦淮坊，自己倒是没有去过，是不是柴俊平？”

柴俊平捂着出血的嘴巴，使劲点头，感激地望望黄子澄。

小卓子跳起来，口齿伶俐，红口白牙指认柴俊平，说他去过秦淮坊；柴俊平气得浑身哆嗦，一直摇头否认，还使劲指着云北归。

方孝孺叹道：“皇上，眼下情势紧急，这等事体实在不该大加追究，莫如全部押入大牢，听候处置。”黄子澄却道：“皇上，老臣倒以为，这件事看起来是两个太监为着掌印太监争夺的小事，背后却是牵扯重大，尤其是如果涉及勾结北平燕王，那更是天大的事了！所以必须彻查，不留后患！”

皇上眼神复杂，瞪了跪着的几个太监几眼，道：“哼，你们‘狗咬狗，两嘴毛’，说，你们谁还有旁证？”

柴俊平忽然兴奋起来，嘴里嘟哝着道：“皇上，请传小太监小李子和小云子，他们跟了李彦好多天了，一定可以说得清！”皇上还在犹豫，看见小卓子直起身，却又趴下了，就问道：“小卓子，你有话说？”

小卓子嗫喏道：“皇上，请皇上为奴才做主！”皇上奇怪道：“你的事还没搞清楚，做什么主？”

小卓子满脸委屈，道：“皇上，奴才自小进宫，受皇上隆恩，新近做了司礼监掌班，可是底下两个小太监小李子和小云子就是不听奴才使唤，天天说什么只听柴公公的话，别的人说什么都不好使！”

皇上问柴俊平道：“这是真的？”柴俊平连连摆手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皇上您别听小卓子瞎说八道！”

小卓子兀自道：“皇上，奴才对天发誓，说得句句是真，这俩奴才说‘生是柴公公的人，死是柴公公的死人’，愿意为柴公公做任何事，甚至愿意为了他去死！成天在奴才手下嘛事不干，就是听柴公公的招呼，每天出去瞎转悠，奴才也不知道他们去干嘛，因为他们是奴才底下的人，万一出了事奴才也得连坐不是，就派人盯了他们一回，结果发现他们就是去盯李公公去了。”

柴俊平逮住话头，急道：“皇上，对啊，就是他俩发现李彦勾连北平，还去过秦淮坊！”

黄子澄出来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把这俩奴才找来？”门口禁军立即得令去了。

一直没言语的齐泰忽然道：“皇上，这两拨都说对方去过秦淮坊，那何不找来秦淮坊的老’鸨、伙计，让他们指认一下岂不更加清楚明白？”

皇上还没说话。方孝孺道：“让风月场所污秽之辈进得宫来，成何体统？” 黄子澄却道：“老臣倒觉得齐大人所言有理，这小卓子是李彦的奴才，那两个什么小李子小云子又都是柴俊平的奴才，说是旁证，其实不足为信。”

事到如此，皇上狠狠瞪了一眼云北归，道：“传！”

禁军很快回来奏报，说到处都找遍了，仍是不见小李子和小云子的踪影。柴俊平大急，道：“皇上，一定是这李彦知道了要与奴才对质，派人杀了他俩啊！”

云北归不急不忙道：“奴才没念过书，不认识字，到今天才知道有句话叫‘血口喷人’！真是猪八戒倒打一耙！我从宫外刚刚回来，屁股在椅子上都没坐稳就被禁军带到这儿来了，哪儿有工夫去杀人？”

小卓子道：“皇上，奴才可以证明，小李子与小云子睡的宿舍除了他俩，只有柴公公有钥匙了！”柴俊平兀自张大嘴强辩。

禁军黄兴林统领禀报，说秦淮坊老’鸨及伙计带到。众人闪到两边，好像都嫌弃他们身上有味似的。

皇上盯着跪在地上的老’鸨和伙计，阴沉着说：“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都清楚吗？”那老’鸨吓得身如筛糠，说了半天说不出话。那伙计倒是说了句：“回皇上，草民知道。”

皇上低声道：“想好了再说，说错一句，全家问斩！”那老’鸨吓得趴在地上，晕了过去。

黄子澄出来道：“来人，把这老’鸨子弄醒！”皇上却道：“别忙，这位伙计，你在秦淮坊是干什么的？”

那伙计答道：“回皇上，草民是秦淮坊的大伙计，平时在哪儿打杂，招呼客人，啥都干。”皇上道：“这么说，去哪儿的客人你都见过了？嗯！”

伙计道：“草民都见过。”皇上道：“朕听说去哪儿的客人多得很，你一个人怎么会都见过？想好了再回话！”

伙计并不惧怕，道：“回皇上话，草民都见过，但不一定都记得。”皇上指着李彦与柴俊平，道：“你去看看他俩，说说见过谁去过你们秦淮坊？”

伙计跪着挪到云北归面前。云北归登时一怔，这不就是那天为自己找来迷香的伙计吗？素来脸皮超厚的他也不禁红了脸——紫色的脸更紫了，心也剧烈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