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邦笑道：“乍一听确实有点怪，不过仔细一想也很简单。这陈’瑛父亲原来是家父属下一位师爷，陈’瑛也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发小，后来，他参加科举，屡试不中，就继续在我府上做幕宾，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地，他就被燕王指名要了去，这一去就是好几年了。再一个李新建，这可不得了，乃是当今武当派掌门人马建成的得意弟子，武功高强，为人精明，我有一次在湖北平叛暴民作乱，与他在战场中结识，惺惺相惜，很是投缘。”

云北归问道：“什么星星月亮的？咱家听不懂。”李维邦笑道：“是大哥不对了！我与李新建就像与兄弟一样，交过手，知道彼此的分量，不打不相识，后来就成了朋友。至于这李景隆，更不用说了，虽然他官儿比我大，却是我的堂兄，光着屁股长大的，知根知底，请他给我撑撑门面，不过，贤弟这一来，可就没他啥事喽！”

二人正说着，外面一个声音道：“没我啥事了？那我就回去了！”下人迎着一位白面将军走进来。

李维邦笑着站起来，道：“大哥这次出京，差使办得着实不错啊！来，我给两位介绍，兄弟，这就是我的堂兄、开国将军、曹国公李讳文忠之子李景隆李将军！大哥，这位是宫里新晋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彦李公公！”

李景隆一怔，旋即笑道：“兄弟你这可是大惊喜呀！早早与新晋掌印太监有了交情，也不跟大哥知会下！”向云北归拱拱手，笑道：“末将在外奉旨办差，近期少在京师，却早就听说李公公办事得力，颇受先皇和皇上的赏识，今日得见，李公公果然风采俊然、出类拔萃、不同凡响，末将实是三生有幸啊！”

云北归心里嘀咕，自己现在这幅德行，脸色又是紫不溜秋，还谈什么“风采俊然、出类拔萃、不同凡响”？虽然自己听不大懂，也知道他在拍马屁，于是笑道：“李将军的大名，咱家可是如雷什么耳啊！想不知道都不行！”话说得不伦不类，李氏兄弟也都知道他没念过书，也不在意，一起落座品茶。

李景隆喝了一口茶，笑道：“李公公，说来您可别见怪，先皇在世时可是不许太监结交外臣，您这……”云北归正要开口，一旁李维邦抢着道：“是我偶遇李公公，平时在宫里又承蒙李公公照顾，甚是感激，于是强拉来府上的。”

李景隆点点头，问李维邦道：“哎，这李新建和陈’瑛怎么还没来？我这堂堂曹国公都到了，他们怎么……”下人进来通报道：“老爷，客人到了。”

云北归想要站起来，却被李景隆一把拉住，道：“李公公，您可是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平时这些人想要见您一面可比登天还难，这次居然先等着他们！给他们脸了！”

云北归重新坐下，心里却在盘算：这陈’瑛不知道是友是敌？如果真是燕王大哥的亲信，大可以把消息告诉他，让他传回北平；如果是敌人，那就设法整他一把；至于这李新建，居然是武当弟子，如果陈’瑛是敌人，是不是可以让李新建设法将消息传到北平呢？

他在盘算的时候，两位客人已经进到大厅。李维邦出来迎接，一番寒暄，好不亲热。云北归暗中观察，这李景隆多半是虚张声势，摆个臭架子；进门两人，一个中等身材，身材略微发福，像是一个读书人；另一个身材极瘦，尖嘴猴腮，两眼炯炯，显是有武功在身。

李维邦回头，连向李景隆使眼色，嘴上热情介绍道：“李公公，大哥，这位就是燕王府的首席幕僚陈’瑛陈先生，这位就是武当派掌门人得意弟子李新建，武艺甚是了得呀！”又转向后，说道：“这位乃是李某堂兄、曹国公李景隆李将军，刚刚奉旨办差回京，听说二位驾临，特地前来；这位，乃是当今圣上最宠信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彦李公公！”

云北归察言观色，观察到陈’瑛听说是李景隆时，眼神略过一丝不屑，待听说自己是掌印太监，立即眼前一亮，他抢上来向云北归施礼道：“李公公大名，小可如雷贯耳啊！”

云北归笑道：“好说好说！”瞥见李新建先向李景隆行了礼，才向自己见礼。一番忙乱，宾客终于落座。

李维邦站起来，笑道：“李某是个粗人，只懂得带兵打仗，要不就是带兵守卫宫城，为皇上还有李公公保驾，不会说啥场面话，大家肯赏脸到舍下小聚，可见也还看得起在下，这第一杯李某敬诸位！”说完一饮而尽。众人也都干了。

李景隆也不等李维邦坐下，就道：“维邦，你这位发小，我以前好像见过，在北平呆了几年，跟着燕王混，回来眼界就高了是吧？”李维邦正要解释，对座陈’瑛已经站起来，淡然道：“曹国公见笑了，陈某一介布衣，无官无职，眼界哪里会高？”

李景隆冷笑道：“亏你还知道自己是一介布衣！我还不知道你陈’瑛也是和方孝孺同年，可人家已经做了托孤大臣，你，哈哈！跟着老四混，亏你想得出来！”

李维邦见陈’瑛面色难看，赶紧打圆场道：“哪里，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这次陈’瑛回来不就是为了向圣上效力的嘛！”

李景隆道：“李公公进宫晚，有一个当朝典故很有意思，想必您没听过。”云北归笑笑，道：“李将军要讲故事吗？咱家最爱听故事了。”

李景隆摇头晃脑道：“话说有一天，有一位老先生有事出门，他那宝贝儿子一直在家读书，读书是读书，可就是考不上，他在家可好，家里案板上放着的肉不见了，这家穷得叮当响，这是快过年了才买的肉，这下不见了那还得了！老先生回来后就打这书呆子儿子，这儿子也不含糊啊，他猜是老鼠偷吃了肉，挨打后就掘开了老鼠洞，抓住了偷肉的老鼠，还找到了老鼠吃剩下的肉……哎，李新建，你倒胃口好啊！”

李新建一边吃着肉，一边笑道：“曹国公尽管说，在下照吃不误，这一向在山上吃得清淡，嘴里没有味道，淡出鸟来！”

李景隆不屑一笑，继续道：“前面这些倒还平常，可这书呆子不平常就在于开始立案审问这只老鼠了！”云北归“噗嗤”一笑道：“曹国公说笑话吧？真有这回事？”说着看向陈’瑛。陈’瑛低头喝酒，兀自不理。

李景隆洋洋得意，接着道：“可不是嘛，我第一次听人讲也是不信，后来据说这书呆子先是拷问这只老鼠，接着是传布文书再审，劲头十足，非要彻底追查，还把老鼠窝里的小老鼠们、附近的老鼠们，统统捉了来……”云北归笑道：“也难为这书呆子竟然是个捕鼠高手喽！”李景隆哈哈笑道：“也是，也是，后来我听说这家伙当场宣布老鼠犯了重罪，写下判罪文书，自己亲自操刀，将老鼠施以磔刑——就是将老鼠四肢斩断，再将老鼠肉一层层剥下来，最后割了喉咙……”

云北归咂舌道：“噎，这也太狠了吧？”李新建依然吃得津津有味，抹了一下嘴，道：“李公公久在宫里，不知道江湖险恶，别说一只老鼠，随随便便杀个人都是常事。”

云北归心里思忖，这李新建心肠一定歹毒，哪里有一点张真人武当派的风范？嘴上却道：“哦，没见过，没见过。”

李景隆接着道：“故事还没完，要不说人走了狗屎运，挡都挡不住，这书呆子在家里发疯胡闹，还写下判罪文书，附近邻居见了都当笑话，可是传来传去，传到了燕王爷耳朵里，居然派人过来带走了书呆子……”

李维邦瞅准机会插嘴道：“燕王爷看了这位仁兄写的文书，大为赞赏，后来听说书生亲自操刀施刑，更是大感兴趣，于是亲自召见了他，这位仁兄就是陈’瑛兄弟了！”

云北归尽管已经猜到，还是难以相信，看着眼前这文弱书生，实在很难和故事里那个“变’态刽子手”联系起来，不禁摇头道：“看不出，看不出，人不可什么相来着？”李维邦与他接触日多，知道他文化有限，却又很爱说成语、引俗话，当即接口道：“人不可貌相！”担心陈’瑛着恼，赶紧道：“家父在世时，常说陈老先生博学多才，家教想必也是严的了。”

陈’瑛哼了一声，道：“是，我父亲本就是幕僚出身，虽然当过几年官，可那能与开国将军曹国公相提并论——哎，我说的曹国公是在下敬重的曹国公，而非因袭爵位的曹国公！”

李景隆脸色大变，喝道：“大胆陈’瑛！”将手中酒杯猛地掷向陈’瑛！李维邦大惊，起身制止，可是那里来得及，酒杯正正打在陈’瑛脸上，登时溅得满脸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