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力赤奇道：“朱棣明明同时会见了我们蒙古和安南特使，为啥只联合了安南，不来联合我们？是不是小瞧我们？哼！”何富贵笑道：“哪里，王爷想多了，燕王爷只是觉得他和你们打了多年仗，觉得要提联合，怕你们不答应不是。”

鬼力赤笑道：“哦，中原人就是死要面子活什么？”何富贵接口道：“死要面子活受罪！王爷说得对。燕王爷一时拉不下脸来跟您提，所以派小人过来，知会您一声。”

鬼力赤道：“这等大事，俺还要回去和大汗商量一下，还有那个闷葫芦马哈木。”何富贵点头道：“正该如此，”压低声音道：“燕王爷亲口说的，若是蒙古愿意出兵助威——只是助威，不必参与打仗，他日燕王爷一旦登基，必厚厚优待蒙古，更会将什么范丽华赏赐给有功之人。”鬼力赤又惊又喜，兀自犹疑道：“真有此事？”何富贵认真点头，表情郑重，接着道：“可是，若是蒙古执意和太子交好，燕王爷的手段，王爷也是应该知道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何富贵这才走了。

何富贵出了门，鬼力赤道：“太师，您怎么看？”阿鲁台从屏风后走出来，手上缠着绷带，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冷冷道：“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何富贵施施然往回走，看见过来的胡季犛，笑着拱手道：“胡先生，小生正要过去道谢，您却亲自来了。”

到了安南客舱，胡季犛开门见山问道：“我早就说何公子绝非等闲，想来是燕王爷的特使了？”何富贵不置可否，笑道：“中原人夜郎自大，没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敬畏心，殊不知所谓交趾小儿也有见识超凡之人。”

胡季犛冷冷道：“何公子不必再兜圈子，我不是鬼力赤这种酒色之辈，还请阁下有话直说！”何富贵依然笑道：“好，小生直说了。燕王爷希望战事一起，安南方面可以出兵助威我方。”

胡季犛半信半疑，道：“出兵助威，于我安南方有何利益？”何富贵笑道：“利益有两种，一种是受实惠，另一种是不损害。受实惠的以后可以再说，不损害可是近在眼前。”

胡季犛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不出兵助威燕王，燕王日后……”何富贵冷笑道：“‘燕王善战，宁王善谋’，这句话不知道传到安南没有？” 胡季犛沉思不语。何富贵瞥一眼里舱，笑道：“胡先生不需要和小王爷商议一下吗？”

胡季犛半晌不语，最后道：“请阁下回禀燕王，安南方至少可以做到不会帮助太子，这也是我们诚意的底线，至于出兵助威，还需要回国后请示国王定夺。”

何富贵笑道：“如此有劳了。”拱手告辞。

何富贵出得安南客舱，心里满意至极：早先他与燕王商议，若有蒙古、安南方面联合夹击，自然是好上加好；只要他们不明确支持朱允炆，燕王就会减少很大压力。

船到淮安，何富贵携了李云婷，在船头与众人作别。阿鲁台与陈天平未曾出来，一个是手上有伤，一个是心里有伤。

何富贵雇了一条画舫，与李云婷热恋腻乎，羡煞旁人。

不几日，靠近京师，沿途的盘查愈加紧密。何富贵两人弃舟登岸，买了马匹，骑驰而行。到得一家酒馆，两人下马，将马交给伙计，去楼上点菜，相对就坐。何富贵忽然压低声音道：“婷婷，别声张。”李云婷不明就里，定住不动，却被何富贵狠狠亲了一口，不禁飞红了脸，几乎就要拔剑，喝道：“你，你……”

却见何富贵急使眼色，示意她坐下。李云婷不再上当，哼哼道：“你再敢随意轻薄，我必，必不能饶你！”何富贵压低声音道：“婷婷，不要回头，你身后隔两桌那几个人跟了咱们半天了。”

李云婷吃了一惊，又要站起来拔剑，却被何富贵拦住道：“哎，婷婷，不要动不动就拔剑，是敌是友，还不清楚。我刚才试了一下，就想看看他们是太子的人，还是燕王的人，再或者是……”

李云婷一瞪眼，道：“再或者什么？”何富贵叹道：“看来这个‘再或者’才是对的——他们是你父亲的人。”

何富贵话音未落，李云婷已经起身过去，何富贵拦都没拦住，只好安坐着看戏。

李云婷疾步走到那桌人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喝道：“我爹派你们来的？胆子不小哇！”

那几人面露尴尬，对视几眼，为首的道：“大小姐，我等是帮主派来保护您的……”李云婷质问道：“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几个？”那为首的讪讪道：“我等是临清分舵的。”李云婷“唰”地拔出长剑，磕在桌上，喝道：“他杀了我娘，我与他已经不是父女，你们几个趁早回去，若再跟着，休怪姑娘我下手不留情！”手上再一使劲，桌上碗筷杯碟纷纷落地，桌子也被劈为两半。

李云婷坐回座位，长剑回鞘，脸露得色。何富贵低声道：“李女侠，姑奶奶，你看看，店里的客人都被你吓跑了！”李云婷哼了一声，道：“他们走管我什么事？”何富贵道：“我跟你说过，我此行是带着任务的，可你……”

李云婷不管不顾，道：“那又怎样？你带着任务，我就得老老实实做缩头乌龟啊！”何富贵无可奈何，摇头道：“唉，如此行事，哪有什么秘密可言！”李云婷柳眉倒竖，冷冷道：“嫌我碍事，本姑娘也不伺候了！”说完拿起长剑，扬长就走。

何富贵本要叫住她，可转念一想，京师近在眼前，朝廷密探自然众多，凭这大小姐的行事做派，自己肯定什么事都做不成，眼见跟踪那几人还在前边路口张望，心中一动，立即走了出去。

何富贵与那为首之人说了几句，转身去了马棚，却见自己的马已经不知去向，问了伙计，说是已被一个姑娘都牵走了。何富贵赶紧出去一看，却见李云婷骑了一匹、牵了一匹，向京师疾驰而去，夕阳下扬起一阵尘土。

何富贵叹口气，苦笑摇头，只好给伙计一些银两，让他再去买了一匹马。

何富贵到了京师，已是半夜时分。他以前来京师几次科考，算得上是轻车熟路，很快找到一家旅店，安顿休息。

第二天日上三竿，何富贵才起床出门，四处闲逛，见到许多稀奇玩意，心里叹道：以前来京师，每次都是考试考试再考试，最后竟还没考中，一次也没好好逛过街市，京师毕竟是京师，如此多的稀罕玩意，倒可以运些回到北平去卖。他心中主意已定，自己平白无故，很难探听什么消息，莫如傍晚去秦淮坊——据说哪里达官贵族很是密集，正是交换消息的好去处。眼下，闲着也是闲着，何富贵商人基因作祟，一口气订了许多货物，并联系漕运即刻发往北平老爹的货栈。

天色已近傍晚，何富贵诸事办妥，溜溜达达去了秦淮河边。夜色中的秦淮河，灯光初上，灯光倒映在水里，呈现出五彩斑斓的奇妙景致，来往的画舫间或穿插，钩织出一片繁华景象。

何富贵心道：“老皇帝驾崩，百姓无知无觉，依然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信步走去，情不自禁吟道：“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话音未落，河边响起一片喧哗之声，很多兵士忙着驱赶行人，后面一排排车队扬长而过。何富贵问一个路人道：“劳驾，刚刚过去的是何人？车驾排场如此之大？”

那人道：“宁王，要不就是燕王！”何富贵一想，可不是嘛，如此车驾排场必是藩王无疑，而其余藩王都已经被裁撤，只有燕王和宁王仍在死撑。

何富贵信步去了秦淮坊。

他来京师几次，自然和同学一起去过秦淮坊，却从未能见到名动京师乃至名满天下的名’ji范丽华，据说见她一面，富贵人家都要提前三个月排号，定时打发人送去花篮果品，不时打点老’鸨、龟公，一切顺利，三个月后才能登上秦淮坊顶楼，和一大帮人坐在外屋听范丽华姑娘在里屋弹一曲琵琶。如果再下血本，才可以进得里屋，得见一面，当然，丽华姑娘坐在琵琶台，客人只能坐在下首，距离少说也有八丈远。近几年据说范丽华已被皇亲包’养，平素权贵富贾想要亲近早已难上加难，要说得以亲近芳泽，以慰平生，那就要背景深厚、花钱如海，同时也看自己的造化了……

何富贵心里想着，脚下走着，已到秦淮坊楼下。洪武帝严禁官员狎’ji，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官员有了需要，要么化装前来，要么派人来接，所以这秦淮坊正是官员及其下属流动密集之所在。何富贵掂量怀里的银票，觉出“囊中羞涩”的滋味，父亲苦心经营，算得上家有余财，但是一到这繁华京师，立即降为穷人。